泥浆脏得不成样子,溅了他一身,好在他及时用手撑住,才不至于在泥水路上打滚,背后的箱笼亦险险护住了。
只是方才摔跤的动作幅度太大,放在最上面的冬瓜糖被甩了出去,正正落到面前的碎石堆上。油纸包表面被溅上些许泥浆,雨水不断往上打。
顾不得先站起来,周大夫赶紧手脚并用地飞快爬过去将油纸包捡起,惋惜地护在怀中用衣袖擦擦,把上面的泥浆都弄掉,擦得差不多了又将油纸包放回箱笼中,再擦拭箱笼上的泥浆。
他浑身都是泥和水,原本还担心弄得太脏,现在摔了一跤就不管那么多了,把箱笼和油纸包擦干净就行,随后胡乱掬一捧低洼中浑浊的水洗衣袍上沾带的泥浆。
天上的雨愈发大了,噼噼啪啪落下如散落的豆子,放眼望去天地间氤氲而模糊,弥漫着一股子朦胧的白色雾气。
周大夫捏起袍角用力拧了一把,拧出不少水,他半眯着眼望望远处的天色,不免无奈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天快黑了,雨这么大,要快些进城。”
言讫,重新背起箱笼,看着路小心往前继续赶。
因着发大水,陈家村前的那条宽阔的大路已经不能再走,得绕路才行,于是只能从后山那边走。
箱笼的布棚堪不了大用,遮不住飘飞的雨水,不一会儿周大夫脸上的水就顺着下颚线直淌,眼前被水模糊得连路都看不见,他走得磕磕绊绊,身形佝偻着,生怕又摔了。
这般天气雨虽大,却没有打雷闪电,还不算恼火。
沐青与众人站在原地不动,雨水淋不到他们身上,全都飘落而过。她面无表情看着周大夫在大雨中狼狈的身影,手在宽大的衣袖中不由自主地抽了下,并不着痕迹碰了碰灵袋。
袋中那孽障有些焦躁,许是感受到将要发生什么,她不安地扒拉脑袋,烦躁得消停不下来。
而周围的其他人,除了清虚都没有多大的反应。可能是想起了当年在柳家的不愉快,清虚握手成拳,用力到指节都发白,隐忍克制着,手背上连青筋都隐隐凸显出来。
怀空大师等人还是风轻云淡的样子,一个个沉默地看着。
雨太大了,哗啦啦如用盆在泼,不过一会儿功夫,天色逐渐昏暗,很快就昏沉下来,都快抵得上黑夜。忽然狂风猛地一吹,周大夫一个趔趄差点又摔了,他慌忙稳住身形,一边急急走着,一边把着身后的箱笼。
“怎地如此大的雨,怕是天黑前赶不到城里了……”他忧心道,可没办法,只得继续冒雨前行。
雨路湿滑走得慢,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走到陈家村后山处,看样子是想从山脚的小路绕行,抄近路走。
那条路沐青走过,有一段发生了山体滑坡垮塌。
接下来会发生何事,不用看都能猜到。
天黑路滑,急匆匆赶路的周大夫就这么被埋进泥石堆中,变故来得太快,一心挂念着要快些进城的他连跑都来不及,泥石混着滂沱大雨,夹杂着残枝落叶,就那么哄地袭来,直接把他吞没。
连挣扎都来不及。
沐青垂眸,没有再看。
被埋进泥石流中,会疼,但不会立马死去,而是窒息而亡。
这个时间段不会太长,喝几口茶的功夫,可对于死者来说却是无比漫长而恐怖,无法呼吸无法动弹,还伴随着泥土和水往身体中灌……
不断滴落的雨水砸在黄泥土上,雨珠汇聚,在泥泞不堪的地上盈出一汪汪水,飘荡的雨水外打在上面,皱起一圈圈涟漪。
那乱石泥堆中,箱笼的一角露出,四四方方,只是被掩埋在泥土之下的人再也不会动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仅凭一角就看出那是一个箱笼,又怎么知晓底下埋了一个人,这高山四寂,大雨凄凉,死在这儿都不会被发现。
怀空大师合上眼,朝向周大夫被掩埋的方向,抬手竖在胸前,叹道:“阿弥陀佛……”
其余人都顺势看过去,大伙儿神情各异,有人真仁善,有人假慈悲。凡人如蝼蚁,死去如灯灭,淡漠还是不忍,大抵只有这些人自己才清楚。
江林懒得装,不屑地瞥了眼怀空大师,这老秃驴满口仁义道德,明明就是他干的好事,眼下又装模作样可怜上了,倒是好笑。
如此无故死去,生前又带有深深的执念,周大夫的亡魂自是无法脱世离去,不知过了多久,约莫夜半时分,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他的魂魄离体,已完全没了意识,背着箱笼漫无目的地乱晃荡。
这样的死人最忌惮自己的亡故之地,潜意识里就会远离泥石堆,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只是不论怎么转悠,他的魂魄都被束缚在这座山附近,再也无法离开。
他一步一步走着,到了林中,完全感受不到雨水的冲刷,神情呆滞,只晓得护着身后的箱笼。
走了没多久,嘴里就开始念叨那句“天快黑了,雨这么大,要快些进城……”
死前就记挂着这一件事,成了亡魂以后就只记得这个了,进城,去万家探望那对孤儿寡母,还要去义诊……
众人跟着他移动,渐渐走进林中深处。
也许是死了,冥冥之中受到影响,他竟寻到了一处隐藏的阵法,那阵法似乎正在源源不住地吸取着什么,且在持续扩大。
周大夫的到来让这个阵法遭受了破坏,他是魂体化为的执,一走进去就开始吸食那阵法中的能量,直至能脱离这个阵法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