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一时气氛死寂。
像是怕错过他的任何情绪,楼星环紧紧盯着榻上的人,手指捏得发白。
小厮被主人的脸色吓得一抖。
楼星环看也不看他,声音生冷“下去。”
“是”小厮如获大赦,退下时心里还奇怪,怎么亲生父亲死了,三少爷却好像没有半点儿伤心的样子,反而十分在意王妃的反应。
他感叹地想,三少爷气势真是越发大了,越来越令人捉摸不透。
榻上的人浑然不觉。
一连串的疑惑从鹿冰酝脑中迅速掠过。
庆王薨了谁干的燕国那些奸细吗他们真敢对一国王爷下手
他们又是听谁的命令
他定了定神,问道“有说是如何死的吗”
止善“驿站走水,王爷腿脚不便,葬身火海。”
鹿冰酝狠狠皱眉。
要说腿脚不便,简直是滑稽。
他这几年帮着庆王治好了腿,早已没有大碍,只是庆王有他的考量,在人前还是坐轮椅。可到了生死一刻,他没理由还装。
庆王这次去是为皇帝办事,恰好在一个有燕国奸细的地州落脚。那几个奸细藏得很深,很久之后才被连根拔起,鹿冰酝是上辈子听兄长说起才记得的。
燕国表面上和珩国一派祥和,背地里却一向致力于搞破坏和暗杀。
国家培养的奸细和杀手都很厉害,藏得深、动手隐蔽,燕国更是其中佼佼者。
可在庆王临行前,鹿冰酝明明和他说过了呀
是庆王疏忽,还是敌人太狡猾
鹿冰酝陷入沉思,却眼前一暗,脖子上一沉一暖。
是楼星环走了过来,俯身搂住了他,脸埋在他肩上,声音沙哑“小爹。”
少年身上很热,可又好像很冷,鹿冰酝感觉到他有微微的战栗。
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拍拍他,道“小孩,别太难过。”
楼星环紧紧抱着他,一言不发,似乎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鹿冰酝摸摸他的头,心里叹息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楼星环才松开他。
他面上无异,只是凝视鹿冰酝的眼神幽深,仿佛隐藏着悲痛“我们回去吧。小爹你节哀。”
说这话时,他扭过了头,不让鹿冰酝看他发红的眼眶。
“好,我节哀。”鹿冰酝只当少年为失去父亲而伤心,“你也是。”
突然发生这事,也没心思在庄子继续玩了。
止善马上叫人备车。
一路上,鹿冰酝都在思考这个谜团,想得出神,以至于下车时没怎么注意到脚下,差点崴了脚。
幸而楼星环扶住了他。
“小心。”
少年的臂弯很有力,稳稳地支撑住他。
鹿冰酝看了半晌少年沉痛的眼眸,收回手,点了点头。
这情景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失魂落魄、悲恸难忍。
夜深寂静。
梅姨娘在门口等他们,看到鹿冰酝身形一歪,就要摔下马车,心都提起来了,直到两人走来,她还心有余悸,面带不忍“大人”
楼星环目光深冷,如寒潭一般“我带小爹回房休息。”
鹿冰酝“”我不累啊。
少年笃定又哀伤地看着他,道“小爹累了。”
鹿冰酝“”
梅姨娘连连点头,赞同儿子的话“逝者已去,大人要保重身体啊。”
府里的下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气氛却很沉闷,仿佛暴风雨前夕。
到了履霜院,楼星环未止步,一直将鹿冰酝送到房间,才开口,道“庆王的死,让你这么伤心了吗”
鹿冰酝沉默。
楼星环并未再问,只道“你好好休息,还有我在。”
少年嘴角轻扯,似乎想对他笑,笑意却全不达眼里。
鹿冰酝“我是长辈,这句话应该我来说。”
少年很执拗,摇摇头“小爹,我已经长大了。”
鹿冰酝叹口气“好。有你在,我放心。”
自从听到庆王去世的消息,楼星环的脸就一直紧绷着。
直到现在,听到鹿冰酝的话,他才微微笑了一下,带着一点儿开心的意味。
他说“嗯。”
鹿冰酝关上门,站了一会儿,整理了下思绪,才慢慢坐下。
门突然被人敲响“鹿公子,三少爷让奴婢送些吃食来。”
鹿冰酝怔了一下“进来。”
他确实还没有吃晚膳。难为楼星环百忙之中还记得这个。
用完之后,止善端了水进来“少爷,洗漱吗”
“嗯。”
天色已经很晚了,鹿冰酝没吃多少,眼皮就打架了,走到床边合衣躺下。
然而他们都知道,今夜还不能安稳睡下。
消息很隐秘,这晚还只有他们几个知道。
到了半夜,庆王的尸体运回了庆王府,消息就压不住了。
天不亮,鹿冰酝一醒来就去了灵堂。
他让止善将人都清了出去。
棺材还没钉,一推就开了。
一股烧焦的气味扑鼻而来。
鹿冰酝捂着鼻子,打量了下这具黑成煤炭的尸体。
如今天热,为了防止尸体发臭,棺材里撒了草木灰和木炭。尸体黑乎乎的,分辨不清五官,只是看四肢和躯干,和庆王确实一模一样。
他治好了庆王的腿,让庆王免于十年前那场刺杀,却依然在十年后的今天死去。
命运仿佛早已冥冥注定,拖了再久,也无法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