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如何……能不眷恋呢?”
女子的声音颤着,短短的一句话,几个字而已,断断续续说了好一阵子。
……
附身在女子身上的逐一一向司空断传音过去。
“他死了你怎么办?”
逐一一不知为何有点焦急,大抵是附身在这女子身上,感染了几分她对夫君的眷恋,竟然也担心起了司空断来。
司空断只觉得周身发冷,旁的也没有别的不妥了。
“我躺着。”
反正这几日,他活着司空断也是躺着的时候居多。
与此同时,佛堂。
几乎是在男人断气的同一刻,跪伏在佛堂里的住持和尚撑着胳膊抬起头来,仰面望向高大的泥塑彩绘佛像。
佛祖低垂着双眸,脸庞圆润,嘴角挂着若有似无,悲悯众生的浅笑。
“弟子该如何做?”
住持和尚双手合十,聚在胸前,双眸涣散,神色茫然极了。
他白日里看到的幻象仍在纠缠,不但没有被时间冲淡,反而越发的色彩浓厚起来,尤其是鲜血的红,几乎带上了火一般的炙热灼烧着他。
可是佛像没有回应,住持和尚便以为是自己的心不够诚,低垂下问询的视线,改为紧闭双眼。他将双手合十,贴在了眉心之间。
双唇嗫嚅着,在佛前背诵起了经文来。
在佛堂守夜的小沙弥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放轻了动作从蒲团上起身,打着哈欠走到烛台之前,用细铁轻挑着烛芯的棉线,让暖黄色的烛光不再摇曳。
小沙弥正打算离去,却忽的皱起了眉头,偏转过目光向住持和尚所在的方向望了过去。
平日里因为住持和尚佛法高深,且身上还有一股寻常修佛人所没有的气度,小沙弥们通常是不敢直视的。
可今日住持和尚面上有了几分凡人的神色,迷惑和畏惧在他的眉心缠绕,更让小沙弥奇怪的是……
住持和尚念得是哪门子经?
怎么从未听过呢?
就在小沙弥疑惑的时候,住持和尚忽的身形一滞,脊背僵硬了起来。
住持和尚仍旧紧闭着双目,但却像看到了更为令他畏惧的幻象,身体紧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来。
他虔诚问佛,问佛该怎么做。
佛说。
“她腹中孩儿,日后将是陈桥驿大祸。”
住持和尚的耳边听到了清晰的一句,于是他猛地睁开了双眼,抬头去望面前高大巍峨的佛像。佛像的目光仍旧柔和,仍旧带着睥睨终生的怜悯。
平日里佛像不过是佛像,但今夜此刻,住持和尚忽然觉得在与佛像四目相对时,会心一击,有什么东西拨动了他的心弦。
那该如何?
住持和尚跪着并未起身,只是挪动双膝,朝着佛像靠近了几分。
再次追问起来。
“如若她腹中的孩儿,将酿成陈桥驿大祸,那弟子该如何做?”
该如何做,才能化解那一场血流成河,浮尸遍野的灾祸?
心中焦急,气血上涌,脖颈上青筋暴起,住持和尚恨不得扑到佛像上,附耳到佛像的唇边,却求个答案。
然而他这边的虔诚却没能再次得到佛祖的回应,耳边只剩下了禅院内树丛里的虫鸣,再听不到别的声音和动静。
“请大师照料一二。”
孟佳期嘱托自己时的讨好,仍然历历在目。
隔日清晨,日光初升。
禅院里的香客们尚未到来,便已然热闹了起来。僧人们脚步急促,一个跟着一个,四下奔忙着,彼此高声的呼唤着。
除了僧人之外,禅院里还多了一些穿着黑白两色衣裳的百姓。
佛门净地,这会儿哭声此起彼伏,一声接着一声,惊扰着此地本该有的清净。
半夜里从陈桥驿赶来禅院的仆从,各个都是健壮的儿郎,一把子好力气。两个身穿白衣的青年男人推开门走进禅房,却见炕上自家老爷,穿好了早就背下的寿衣,一动不动的面朝天躺着。
而那位老爷冲喜娶进门来的夫人,并不像旁人预想的一样。
夫人是个苦命的,赶上了亲爹好赌,因为赌债差点将闺女卖给了人牙子,送进了销魂窟青楼去。恰好赶上自家老爷病重,眼瞅着一口气上不来,就得去阎王跟前了。
于是老夫人将夫人买进门来冲喜。
陈桥驿里谁不知道,老爷是个活不长的,夫人嫁进门的第一天就注定是要做寡妇的,只是早一日晚一日罢了。
若换了旁的女人,恐怕早盼着老爷死了。
但仆役们进来的时候,夫人的哭声比老爷的亲娘还大许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