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幻梦吗？

裴莫听力弱于常人，陆梓君又喝得酩酊，谁也没有注意走廊里还藏着一个窃听者，这是一个可以深埋心底的秘密。许云声惊骇到再无法阖眼，这段对话昭示裴莫和陆梓君之间绝非普通同事关系——怎么会？

他困惑且迷茫，想了很久也想不通。又或许他心如明镜，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接受。

从初遇夜雨中的惊鸿一瞥，再逐渐演变成钦佩、怜悯、讶然、迷茫等种种复杂心绪，许云声究竟有没有喜欢上裴莫？他自己也说不清。母亲去世太早，许云声生命里可以拿来作为女性整体参照的对象并不多，除了祖母，就是梅琳，但梅琳从长相到性格，显然与裴莫截然相反。许云声逐渐意识到，他所了解的裴枕书，这个极致冷静、颖慧的女子，其实至始至终都藏匿在“裴莫”的伪装下，像笼了一层纱，勉强能看清，却又那样朦胧。

心怀这种隐隐的忐忑，交往越深入，许云声越觉裴莫的这份美丽，隐隐传递出某种永常持续的悲剧气息，泛出冷寂芜昧的光泽，像极了海市蜃楼，虽浮光掠影间有流丽万千，但求不得，恒以消散的命运早已埋伏其中。

不要想太多，无论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都与自己无关，他尝试这样告诫自己。明哲保身，这是永远不会错的处世法则。然而，孤天之上，弥散着颓靡气息的皓月清光，浸润在死亡之海里的骸骨精心装饰自我，真的有人能逃脱这一场罪罚吗？

真正的决裂源于一个阴雨绵绵的春日。裴莫因陆梓君的商务合作计划到余姜出差，她早早地约许云声见面，要详谈一个短期推广的广告，许云声欣然应允。结果前一天晚上，梅琳忽然打来电话，告知自己已回国，将小待一段时间。

许云声既惊喜又迷惑：“好端端的，为何要回来？”

“请假回来拔智齿和龈下刮治。我算了笔账，这样更便宜。”梅琳兴冲冲地约他，“好久没见了，明晚一起吃个饭吧？等我拔完牙，就不能和你约饭了。”

“可是，”许云声陷入犹豫，“明天有朋友约我了……”

“这样啊，”梅琳乍一听很失落，顿了顿，又打起精神问他，“什么朋友？不要紧的话，我们一起。”

许云声小心翼翼地问：“算是我的经纪人，不过对方隶属陆梓君工作室，梅琳你……没关系吗？”

梅琳沉默数秒，语气如常：“没关系啊，不告诉姐姐就是。我想通了，陆梓君那条转发或许只是无心之失，可恶的是那些趁机造谣的网友。且既是你的经纪人，我总不能上去和人家打架吧？”

许云声便发微信询问裴莫，对方一如往常地秒回：一切按许老师的方便来安排即可。

第二天余姜春雨缠绵，地方是梅琳订的，选择南湖外一家私房菜馆子，理由是“思念这家烧杂鱼的味道”。饭店地址闹中取静，环境清幽，阁楼之上别有洞天，帘后人影摇曳，伴随铮铮琴音响起，弹得是一曲《出水莲》。侍者将他们引入二楼包厢，中式古典风格的装饰，窗台视野极佳，远远瞥见南湖水雾氤氲，有乌篷船慢悠悠，天地一蓑舟。

梅琳久未归国，见面先与许云声来了个拥抱，果然是浸/淫欧美文化日久的作风。“啊，我的大明星，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她捏了捏许云声的脸颊，夸张道。

“你又打趣我。”

“哪有？你是真的火了，youtube都有你的视频。”

他们品着茶一阵寒暄，直到服务生来下单，梅琳熟练得仿佛报菜名：“文蛤炒青菜，生蚝先上一打，黄鱼烧杂鱼，你们家羊肉哪里的？内蒙古空运的？行，那就上一斤手抓……”许云声不禁笑问：“吃得完么？”

梅琳一扬手，长眉飞扬，笑容十分有感染力：“你不要拦我，你要是每天吃生菜叶子，也会发疯的。”

待她总算心满意足地收拢菜单，侍者询问：“现在就上菜吗？”许云声抬头看了一眼墙角老式座钟，钟摆左右摇晃，长短针指向七点零五，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他摇摇头：“叫起吧。”

裴莫迟到了约二十分钟，进门后先深深鞠躬，歉然道：“真抱歉，路上堵车。”

她行事风格向来如此，温婉持重，有时因过分客气而显得生分，仿佛时刻拒人于千里之外。许云声起身去迎接她，笑着解围：“今天下雨，又是晚高峰，自然堵得厉害。”

他向梅琳介绍道：“这位是裴莫裴小姐。”

“砰”，伴随茶盏碎在地板的清脆响声。昏黄的灯光下，梅琳笑容僵住，脸色第一次显得苍白。“裴枕书，”她慌乱地站起身，茫然无措地，“怎么会是你。”

裴莫眼底亦闪过一丝讶然，旋即反手关门，步履轻盈悄然。“真是好久不见，”她径直越过许云声，犹如对峙，“梅琳小姐。”

许云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目睹这诡异的一幕。她们怎么会认识？这明明是东西半球最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人。他一时间惊讶到无以复加，而梅琳惨白着一张脸：“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明明都姓陆……陆砚清，陆梓君……”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改个名就是了，多简单……”

“是啊，毕竟改名不是你姐姐的专属权利。”裴莫淡淡道，“不过不怪你，毕竟你从未见过陆砚清，又如何把他与陆梓君联系到一起？”

许云声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你们在说什么？”

没有人理会他的疑问。梅琳往前两步，猛地拽起裴莫的衣领，咬牙切齿：“这么说，一切都是你？”

裴莫微微一笑，点头承认：“是。”

“icouldkillyou！”梅琳显然愤怒到了极点，一拳砸在裴莫脸颊。许云声吓坏了，赶紧上前拉开她，而梅琳不依不饶，挣扎着试图摆脱他的钳制，歇斯底里地吼道：“放开我，我饶不了她！”

许云声拼命制止她疯狂的举动，脸颊都被划出几道血痕。这可真要命，下次演出怎么办？他一头雾水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省省你的力气吧，没用的。”裴莫展颜一笑，尽管脸颊微肿，唇角沾血，但那笑容依然惊艳，宛如碎冰消融，春照流金，足以教人怦然心动。只是，若说什么令许云声感到胆颤的话，则是那笑容丝毫没有进入裴莫的眼底，她平静地打量面前两人，眸光尖锐清冷，俱是寒意。“知道你究竟错在哪一步了吗，梅琳？”她问。

“……”梅琳被许云声整个从后面环绕抱住脖颈，发不出声音，只好狠狠瞪着她，眼底几欲冒火。

裴莫笑出了声：“你也没有全然信任你姐姐，是不是？因为她有撒谎的前科。估计连你也默认那个小号是她的，作为陆梓君的黑粉，她发表太多不恰当言论，才招致这一切祸端。”

“可惜啊。”她在餐桌旁的扶手椅中坐下，斜睨望他们，是充满挑衅的姿态，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妖冶阴翳的诡异美感，“宋雯雯的声明没有撒谎，那个闯出大祸的微博账号的确和她没有关系，那是我注册的，我模仿她的口吻整整三年，她去北海道滑雪，我也会悄悄跟过去，为的就是拍同一场景不同角度的照片，使人相信那就是她的小号。陆梓君会在生日当天转发特意那条微博不是偶然，一切早就安排好了，包括舆论的引领、水军刷的数据，知情人的爆料，都是我在一手策划。就连宋雯雯未婚夫收到的消息，都是我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