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银没有把谭雅接回去,那些冰冷而精密的医学器械包围在她身边会让快银感觉到安心。快银从未如此清楚地明白自己毫无用处,他只能呆呆地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发呆。

如果他信教的话,如果他是个虔诚的教徒的话,他至少可以跪下来祈求上帝，为她做祷告。

但他连教徒都不是。

对了，谭雅也不是。虽然她的妈妈是个基督教徒，她从小就在教堂接受洗礼，在她成年之前每周都会去做礼拜,她熟读圣经，但实际上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无神论者。她相信进化论和地圆说,但是她在她母亲面前表现得比谁都要温顺。谭雅没有刻意隐瞒她的信念，只是刻意隐瞒了她的母亲,那时候快银说她虚伪,她反驳说这叫孝顺。快银骂这是虚伪的孝顺,她就耸耸肩不说话了。

快银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一开始要逼疯他，后来他已经能够和这种疯狂的精神暴走和谐相处了。他好像被撕成了两半，一半狂怒地想要破坏，一半神游天际不知所踪。他坐在她身边,他却又不在这里。就像谭雅躺在他眼前，却也不在这里一样。

都是空壳。

快银觉得自己很轻，风一吹来他就能飞走了，他的身体空荡荡的,他只能牵她的手，好像那是他的线，是他感觉到安定和平稳的唯一来源。只要她还在这里，他就不会无处可去，他又一次在彷徨中感觉到了安心。

快银的精神状态太糟糕了。神经紧绷到一定程度，会反应在人体上。他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衣服皱巴巴的，昼夜颠倒、心绪不宁让他眼下的黑眼圈愈发显眼，整个人从头到尾散发着颓唐的气息。不过是三天时间，好像时光在他身上仓促剥夺了三十年，他变得年迈、反应迟钝，他拒绝接收外界的安慰和劝说，他全心全意地只接收谭雅的消息和现状。

“只要她好了我就能好，你们救她就够了，不用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谭雅的事情在学校不是什么秘密了，快银的朋友来劝过，和谭雅见过几面聊过几句的人也来看过，表达一下人道主义的慰问。

有人说，快银你至少回去洗个澡吧，你身上都有味了。

快银说，你才有我没有。

“你想让谭雅醒过来看到你这幅德行吗”

“我巴不得她跳起来骂我。”

“她会被你气死。”

“不，我想她被我气活。”

然后继续一动不动。

有人扯着快银想把他赶回自己房间洗个澡，最后在关门的瞬间一道人影极速闪过，转眼一看他又用原来的姿势蹲在床边，眼巴巴地盯着谭雅，像只狂甩尾巴只希望主人撸它一把的大型犬。

最终还是一个刚下课顺路过来看看的女孩子，以一种角度正常到诡异的办法轻松将人劝走。其实她就是那天吃晚饭，刚好坐在谭雅身边，两人小聊了几句相处还算融洽。

作为一个被学业所苦的、书包里还背着教授刚布置的小论文作业的变种人学生，她说，“至少你应该跟她的家人朋友打声招呼吧，至少给老师打个电话，出勤率不足是会挂科的。”

于是快银垂死病中惊坐起，他意识到谭雅的学业就是她最大的事业。他立马冲了出去，然后又刷的一下出现在跟前，郑重其事地握了握她的手表示感谢，然后风一般的消失了。

女生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手，然后迎上房间里众人看过来的、仿佛看英雄般的眼神，她耸耸肩，轻松自得道，“不好意思，我就是这么强。”

快银来到了自己房间，这是他这几天第一次回自己房间。他掏出钥匙开门，钥匙却对不上锁孔，他烦躁地撸了把头发，有些暴躁地握上门把疯狂拉扯，毫无章法。大力撞击，门框摇晃，巨大的响声惹人不满，正好是下课时间，有人路过回宿舍，有人开门出来看他。快银忍着一身的戾气，他咬着牙靠在门板上，没有说话。

这么大的动静，隔壁房间的伊迪丝当然听到了。她走到房门，却不敢开门看他，她靠在门口听声音，眼睛又红了。

伊迪丝的状态也很糟糕，她已经好几天没去上课了，到现在手脚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的脸色很难看，苍白得像个死人，她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寒冷，但是去检查身体显示结果是她一点事情都没有。但她在房间里也要裹着一条毯子，门窗紧闭，她的身体里住着冬天的怪物，刮风下雨、冰雹积雪，就是没有晴朗。

滥用能力的后果就是当天旷课，然后被发现倒在宿舍里无人问津。

一个精神类的变种人，和谭雅陷入昏迷的同一时间出事。有人第一反应是伊迪丝也同样遭受到了某种原因不明的精神攻击，这也完美地解释了她为何会能力使用过度。

伊迪丝原本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她想要逃避责任，但因为身体原因脑子跟不上，所以混乱地没有逻辑。当有人第一反应是预设她的无辜立场，她愣了很久。就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难以相信世界上有如此宽厚善良的人，如此地以阳光积极的视角看待所有人，包括这么卑劣的她。

她身体状况不好，他们没有勉强她，她被放回来休息。

她遇到了快银，伊迪丝想要安慰他，她心中的负罪感让她在看见他的瞬间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很心疼快银，她想要照顾他，这也是赎罪方式的一种。

但是快银第一反应就是冲过来掐住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