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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影(2 / 2)

锦带吴钩 先生一笑 3209 字 2020-04-06

陆瑛对这刀看重的紧,平日里便一直随身佩着,但甚少见他出鞘。

且不说他今日里怎生忘了带佩刀,光从他平日去平康里,定断不带刀推断,陆旻便觉有一丝可疑。

他想到这儿,心思便暗沉下来。

其实他并不是没想过,陆瑛为何总时不时地没影儿,他儿时尚且问过,陆瑛只答找了份差事,那时他尚且天真,知日子过得不易,便收了疑惑,懂事地不问;可是他现下大了,自立了,便能咂摸出一丝不对来。

什么样的差事,需总要夜不归宿,甚至时不时一连几月都不见人影?

不怪陆旻多想,此时此刻,盛京城正值多事,十五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今日里还走脱了嫌犯,搜了一下午的城,陆瑛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出了什么事,他……

他想到这儿,忽心生出一丝怒火来。

他总是这么瞒着他!

亏他还担心他!

个老没良心的。

不过他嫌弃归嫌弃,若他真出了什么事,他可没地方哭。

于是,他便转了身,重新朝观外走去。

“哎,陆郎君——”

他背后,小道鹤尘远远道,“你去哪儿?”

“去平康里。”他摆摆手。

去看看他整什么夭蛾子。

……

直到陆旻远去了,那小道鹤尘才挠挠头,疑惑地嘀咕:

“不是已经说了,叫他老实在家,别等了吗?”

……

*******

平康里离南华观不远,只两条街,隔着安乐坊,同烟波外毗邻。

平康里独占一坊,坊内尽青楼楚馆,暗娼歌伎。

此刻夜雨已稀,云去雾散,坊内便渐渐露出真面来。

街边净植梧桐,上挂朱红锦带,舞榭歌台间,十五花灯未撤,正如繁星点点,装饰于高台上,灯红酒绿,雕梁画栋;远处,隐隐有靡靡笙歌传来,歌声悠扬,缠绵悱恻,彻夜不眠。

本朝不禁官员流连烟花伎馆,于是每至这夜幕,盛京城内的青楼楚馆,便格外地繁华;而士族纨绔,又竞多豪奢,饮至乐处,每每一掷千金,久而久之,竟成攀比之风,因此,这盛京城便有童谣言:

“平康里,烟波外,王孙一去不复返;绿杨烟处,骤雨初歇,玉人卷帘,竹间新月,千金散尽春芳歇。”

其中,这平康里、烟波外,自是两处盛京城最大的销金窟,而下四句,则分别对应平康里内,最负盛名的四处青楼:烟波台、雨声停、玉盈楼和竹里馆。

陆瑛常去的,便是这玉盈楼和烟波台。两家一在坊北,邻近安乐坊;一在坊南,俯临曲水。

陆旻驻足,收了伞,想了想,便先进了离南华观近的玉盈楼。

他甫一进门,便嗅到一股糜艳的香气。

他厌恶地皱了眉。

这东西是年初时传入盛京的,每每用在青楼楚馆,行助兴之用;这物色泽艳丽、香气异常,于是,士族子弟,便为之取了雅号,唤做“蓬莱香”;取用时,则将其置于坩埚之上,微微加热,香气便能立刻散出去,令人飘飘然,如沐云端,如临仙境,仿佛欲登仙而去。

只是陆旻知道,此物并非善物。

上月底,他率人巡夜时,便亲眼见一纨绔,衣衫不整地从青楼里跑出来,状若癫狂,举止奇异,似吸食过度。

他皱皱眉,也不知是谁做出来这缺德东西,但朝廷尚未明令禁止,他也对这玩意儿毫无办法。

大堂内装饰华丽,灯火通明,满屋子蓬莱香的香气,堂内男男女女,衣衫不整,香肩半露,厮混在一起,酒碟子酒杯打翻了满地,更有甚者,当众交缠了起来,已然是寻欢作乐、醉得不知天地日月了。

他眉头紧皱着,心下暗沉。

玉盈楼乃是官家青楼,平日里,是断不会令自家楼内变成这般荒唐模样;他现下进了门,已有好一会儿了,却不见人来迎,这蓬莱香,当真影响人如此之大?

他暂且按下心中疑惑,便穿过大堂垂着华丽香幔的地毯,朝里走,打算上楼瞧瞧,鸨儿在不在。

他方走近中央交错的楼梯,便远远瞧见一堆姑娘围在一起,似是围着个什么人。

人太多,楼梯沉沉的梨花木掩着,姑娘们发髻又繁琐,头上尽是钗环,衣裙繁复、香鬓摇曳间,他竟一时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能隐隐约约瞧到,那人身量极高。

忽地,不知那人说了些什么,姑娘们“哄”地一笑,人群立即散开了许。他这时才能看清那人的样貌。

只见那人一双湛蓝的眼,高鼻深目,肤色麦棕,头上编了许多小辫儿,坠着各色宝石,一身华服,披着貂氅,手指上两枚鸽子蛋大小的红绿宝石戒指,花里胡哨,像挂了满身珍宝的树,立在一群莺莺燕燕之间。

这人身量极高,肌肉紧实,脸儿却极其稚嫩,正站僵硬地在楼梯口,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不知所措。

竟是个胡人。

而且这人他还远远瞧过,似是狄部小王子,阿克苏。

阿克苏此刻却尴尬地被一群姑娘围着,面色羞红。

他在草原上地位不高,母亲是狄部可汗从边关掳掠回的女奴。他本是胡汉混血,在王庭中受尽了白眼,十八岁了,尚未见过如此多女人,更何况这些女人一见他上来,便开始扒他衣服,他不愿,这群女人便围了他,叽叽嚷嚷说着什么,他大楚官话不好,不知如何反驳,便只得僵站在这儿,任她们羞辱。

他羞愤欲死,紧紧护着衣服,眸中竟生出一丝悲凉来。

在草原上,被女人羞辱,足以是任何勇士的耻辱。

他虽身份低微,却依旧有草原男儿的血性!

就在他羞愧欲死、几欲自绝之际,耳边却忽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

“今儿个是怎么了?”

“姐姐们,怎生都围在这儿?”

他一回头,便见一英俊的大楚青年款步而来,眉目端正,相貌堂堂,朗声开口,替他解了围。

“呦,是陆郎君呀——”

“陆郎君——”

果然,他身边的这群女子,甫一见这人,竟双眼发亮,当即便弃下他,热情地朝那人奔去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

陆旻见那小王子窘迫尴尬,便好心开了口,替他解了围,说罢,又朝那小王子善意地笑了两下。

谁知那小王子竟又脸一红。

呦,还挺容易害羞。

他心底吹了个口哨,颇觉有趣地挑挑眉。

“陆郎君!来得正好,”他方欲走上前,却只见一桃臀柳腰的女子迎了上来,金簪斜插,一双藏媚矫烟的桃花目,风情万种,那女人敛着眉,委委屈屈道:

“可得给我们评评理!”

她此言一出,身边的姑娘们都跟着起哄附和,于是,陆旻挑挑眉,便饶有兴趣地问起话来:

“怎么了?”

“是谁,惹烛影姐姐生气了?”

听闻他这般言语,烛影便当即敛下弯眉,竖起食指,随手朝后一指,语气忿忿不平:

“还能有谁!就是他!”

她的手直指阿克苏。

于是,陆旻顺着烛影的手望过去,却只见阿克苏被孤立在一边,僵硬地站在楼梯的华毯上,神情有些落寞,像一只被抛弃的、孤零零的小狼。

阿克苏乍一见烛影指他,肺都气炸了,他想愤怒地指责,却说地磕磕巴巴:

“你……胡说!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呢?”烛影把柳眉一竖,炮仗似的指指点点道:

“奴家方才见你进来,堂内又点着火盆,便怕你热,好心来帮你宽衣,熟料你不领情。”

“不是的,我……”阿克苏刚想解释,又当即被烛影打断:

“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抬腿便要往楼上跑,妈妈不在,奴家想着你不认得路,便打算拦了你,好不教你上去,谁知你竟……”烛影越说越气愤,忽地掩了帕,竟憋出了几滴泪来:

“你竟把奴家推下了楼……”

说着,佯似忍不住了,以手帕遮了脸,呜呜地哽咽了起来。

她身边忙有姐妹围去安慰,杏眸一瞪,瞪向阿克苏,好似他做了什么天怒人寰的事。

阿克苏看得目瞪口呆。

他方才根本没推她!

分明是她先凑过来,硬是要脱他衣的!他推脱说不了,便想上楼,熟知她却缠了上来,欲拉他衣物,他便不耐地想扯回来,一推一拉间,他一回头,她就不知怎的,在地上了。

中原女子,都这般的吗?

这般无赖!

这般娇蛮!

他涨红着脸,急欲争辩,谁知那女子竟又撒泼开了:

“哎呦,陆郎君啊,你可得为奴家做主啊……”

其实陆旻心里明镜儿似的。

这烛影姑娘是玉盈楼堂内的迎倌儿,所谓迎倌儿,就是指青楼门面儿口迎客的,客人脱了衣,寄存在她们这儿,她们便能从这些衣物中,摸点碎银,偷捞些油水;胡人衣物又一向华丽张扬,什么样的金银珠宝都爱往身上带,这烛影接得客多了,怕是知晓阿克苏身上能捞不少油水,便一时缠上了他;不过,胡人力大,阿克苏若真推了烛影,他更倾向于是阿克苏不是有意的。

他心下了了然,便当即抬步上前,拉开了正在争吵的二位,他方欲说,胡人在帐内是不喜有人宽衣的,却听这时,楼上忽传来一声:

“是陆郎君吗?”

他心底暗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