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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行下效(1 / 1)

头一天上朝的少年皇帝,放着满朝文武和肱骨重臣不给眼色,竟然独独在人群中一眼看中自己。

聂闻中不可能不激动。

但激动之余,他还是保持着重臣该有的镇定。他立刻就想到了程博简。

虽然自己阴暗的内心每天都盼着这位“恩师”爆血管啦、被抄家啦……但表面上,他还是跟“恩师”紧密相连。毕竟在庞大的帝国机器中,恩师才是最最重要的那个人物。

至于宝座上的少年皇帝。

来势汹汹。只是,前途未卜。很可能昨天的强势夺朝,只是他的一鼓作气。夺权易、掌权却难。他虽然坐上了宝府,却很难说能不能坐稳。

聂闻中虽然激动,却也不敢在这样关键的当口,将宝押到弘晖皇帝身上。

他小心翼翼执圭躬身:“回皇上。筹集赈灾用度一时,阳湖县不是第一例,前年叶前省雪灾、去年河西省旱灾,都是由当地富户募集的赈灾钱粮。户部没有专项开支,便从日后的税收中慢慢减除补足,也不算亏待他们了。”

秦栩君面无表情,看不出是赞赏还是嫌弃,淡淡地道:“按你这说法。朝廷背信弃义、侵占地方富户利益已是习以为常?”

背信弃义、侵占!这用词,太不客气了。

聂闻中一凛,已知皇帝不好应付,又应道:“皇上言重,国库空虚,实在是捉襟见肘,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历来解决赈灾问题的最佳方案了。”

秦栩君挑眉:“别说这么大一个国家,便是小小的一个家庭,若过不下去,也得讲究个开源节流。整日进典当行,定是败落之相。聂大学士,你说是不是?”

站在大正殿上的文武百官,皆已看出来皇帝对此事极为不满,之所以问聂闻中,说明皇帝对程太师已经产生信任危机。

他再也不是万事不问、放权于程太师的那个弘晖皇帝。

聂闻中更是惊出一身冷汗,虽是炎热的夏天,却只觉得周身冰冷,这个大殿虽然站满了人,可所有人都宛若木桩,没人会出来替他解围。

这是场考验。

“皇上说得对。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也不是长久之计。程太师之决策,是眼下能解此困局的唯一方案。非常时期,宜上下一心、共渡难关。”

百官听着,心里皆想,到底这聂大学士还是站在程太师一边,学生就是学生,再有龃龉,关键时刻依然牢不可破啊。

只有程博简已开始对聂闻中进行腹诽。

这个忘恩负义的,几句话就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显得全是我程博简的决策,跟他们倒是毫无关系了。若事情做对了,我程博简眼下这情势在皇帝面前也捞不着什么好处;可要惹出乱子,就是我程博简一个人的责任。

如此隐晦的甩锅,自然不止程博简一个人听出来,皇帝大人也听出来了。

这个聂闻中,真是老奸巨滑、两面三刀,这样的人一定很好用啊。

当然,皇帝大人还是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忧是喜。

他缓缓地道:“民间有句俗语:上梁不正下梁歪。江南省今年还出过一桩侵占田产重案,想来你们也该知道。国库固然重要,百姓私产也该受到保护。乡绅富户和普通百姓的家产,只是要规矩经营、勤劳所得,无论是朝廷还是旁人,都没有权利侵占。朝廷以募集名义强行摊派,富户就会以别的名目再往下搜刮。侵占田产案,就是明证。朝廷是上梁,自己首先要行得正,否则让各级官吏如何秉公办事?”

殿内百官纷纷抬起头,震惊地望着皇帝。

在这大正殿朝会多年,有些还是宁宗朝过来的老臣,何曾听过这个帝国的最高决策者,说出这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来。

宝座上那个俊美的少年,果真是大靖朝的废物皇帝吗?

为何他说的话、他行的事,半点儿都不废物,甚至还很有见识、很有胆魄?

户部尚书昨天已经“告老还乡”,左侍郎虞德昌听着皇帝和聂闻中的对答,简直如芒在背。

他再也忍不住,越众而出:“臣户部侍郎虞德昌。臣以为,皇上所言极是。历年赈灾款项由富户筹集,筹集之后朝廷又不如数补足,总以圣恩的形式免除赋税去弥补富户的亏空。免税,是富户侵占百姓田产的根源。他们侵占的田产越多,免除的税额就越大,流失的其实是国库应得的赋税!”

虞德昌的话,无疑是在死寂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大石,文武百官不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想着,虞大人今天是吃了什么豹子胆,竟然把这事都给说出来了?

这层纸一捅破,上得罪程太师,下得罪大靖诸多地方乡绅,虞侍郎啊虞侍郎,你想当尚书,是不是急了点?

秦栩君的脸色已是铁青。

他只知朝廷要一言九鼎,只知朝廷若不诚信,难免上行下效,却不知道在免税的恩惠里头,还有这样一桩隐患。

秦栩君环视着殿内诸臣,开口道:“流云山庄停建,款项用于归还阳湖县赈灾款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