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沉伸手抱住她。
鄢枝的睫毛抖了抖,抖了又抖,持续不停小小颤抖着。她心里软软的,又很难为情。
晏沉的手掐着她的腰,鄢枝面色绯红。
她故作镇定,像母亲安慰孩子,温柔又僵硬地拍了拍他的背。
晏沉一把抱住她,二人满怀相抱。
鄢枝垂眼,靠在他怀里,偷偷吸了一口气他的味道。
事情已过近二十年,他早已消化掉大部分负面情绪,如今又讲了一遍,心中尘埃又拂去不少。
怀里的人悄悄吸气,鼻子小心翼翼挨着胸口,吐出的气温温热热,整个世界就一下子干净起来。
又干净,又亮,又暖。
她还是他的胭胭。
他可以等。
下一秒,鄢枝支撑不住,又从人形退回狐形,四仰八叉倒在他腿上。
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
晏沉摸摸她脑袋,“睡罢。”时间已经很晚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晏沉照例进宫,鄢枝蹿去槿阁。
鄢妩一见着她就急道“银鳞没了”
鄢枝过来,也正是为了这个,一听银鳞掉落,松了一口气。
鄢妩见她久久不变人形,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瞬间化作狐狸,和鄢枝额头相抵。
鄢枝只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只是暂时这样,过一段时间就好。”顿了顿,“那银鳞是琉尾洲的一种蛊,中蛊者平日如常,见了母鳞就会被控制。施蛊者死,中蛊者身上的子鳞就会脱落。昨夜熹帝重创琉尾洲使团,死者十九,给你下蛊的人应在其中,所以你的鳞片就掉了。”
鄢妩灵光一闪,啊一声,“原来如此。”她一下就想通了前几日梦游的事。
看来她不是梦游,而是被琉尾洲的人控制了。
她咬唇,愧疚不已,道“琉尾洲对情兽一族了如指掌,除了有鄢常的原因,我也难逃其咎。”
鄢枝道“已经过去了,不必多想,此刻你必须离开太子府。”
“为什么”
“琉尾洲给熹帝亦下了此蛊,熹帝这几日忙着对付琉尾洲,暂时未想起你来。但昨夜已经清算完毕,皇帝对外称使团府全员死于大火,今日必定会想到你。”
使团送的人,耳后又有银鳞,熹帝不会放过鄢妩。
“怎么出去”鄢妩皱眉,“这太子府铜墙铁壁一样。”
“上次的假死药还有吗”
鄢妩点头,道“没用的,不是试了两次吗”
鄢枝眼神闪烁两下,道“之前没用,是因为太子不愿意放你走。”
“他现在就愿意放啦”鄢妩吐槽道,“你别看他瞧起来文质彬彬衣冠楚楚的,实际上可吓人了,冷漠无情,杀人不眨眼”她顿了顿,冲鄢枝一笑。她一下子忘了这两个人的关系,鄢枝对他应该比她了解
“他现在愿意放我走”鄢妩惊讶道。
鄢枝不欲多说。
鄢妩明白过来,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放她离开,一是杀了她。
因为鄢枝,他只能放了她。
重点是,鄢枝明白了他的妥协。
不仅明白了,还准备这样做。
她想到之前她对二人状况的猜测,有些纠结开口“你这样不对。”
鄢枝一愣。
鄢妩认认真真看着她,用爪子按了按她的爪子,道“我们别一边享受人家的纵容,一边还冷冰冰,假意公事公办”
鄢枝偏了偏头,不懂她在说什么。
“枝枝啊,咱们别做坏女人。”
鄢枝哭笑不得。
“一边利用人家,一边伤害人家。”鄢妩拍拍她的爪,“不好不好。”
鄢枝想了片刻,恍然大悟。
此事是她和晏沉商议而定,不是鄢妩所想。
但是鄢枝想到之前自己的行为,无意间确实曾那样做,虽是狐面,瞧不出表情,但心里一赧,亦难为情起来。
鄢妩叹一口气,替她开脱“但这确实也难怪你。你二人身份相对,你又把情兽一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心里再怎么波澜起伏,面上却不得不那样做。哎”
鄢枝没有辩解,催促着她吃了药,毒发后,又躲在暗处见暗士的人妥帖处置了,才飞回太子寝宫。
鄢枝因为剜了心尖血的关系,身体虚弱,无法幻形。
现在补充能量的最好方法便是呆在契主身边。
但晏沉身份特殊,白天要去宫里,晚上要去暗部,这两个地方她都不便跟着,只能待在太子府。
然晏沉待在太子府的时间又很少。鄢枝身体恢复很慢。
晏沉知道这样不行,再次去暗部的时候抱起了她。
鄢枝一呆。
二人从机关秘道走出,直接就到了暗部大厅。
熟悉的半透明祥云屏风,熟悉的肃穆冰冷的大殿。
以前每次来都是空旷无人,这次却全是人。
屏风前,宗恣坐在中间,左右两边分别是谢瞳和殷三苍。
大殿之上,暗士一列一列站成雕塑,一动不动。
虽然有人,但氛围和无人时一模一样死寂、冰冷、毫无人气。
鄢枝有些犹豫,她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晏沉是不是冲动了些
下一秒,晏沉按了某处开关轰隆一声,屏风上头又缓缓落下一屏风,纯黑色,上雕金色祥云,正好落在原来的屏风后面,将秘主之位挡得严严实实。
这下,没有人会发现秘主带了一只狐狸在身边。
鄢枝也放心了一点。
但真正的绝顶高手会听声辨物,鄢枝能隔着屏风听到外面数十人的呼吸声,外面的人凝神细听,或许也能发现屏风后多了什么。
特别是武艺最高的三首领离他们最近。
鄢枝尽量将呼吸放轻,待在晏沉腿上一动不动,只默默地吸收能量。
暗部三府,壹府首领宗恣,负责红渊事宜;贰府首领谢瞳,负责情兽事宜;叁府首领殷三苍,负责皇家暗杀。
三府首领一跪,消息一说,打算默默吸收能量的狐狸瞬间惊得毛发炸起,湛蓝的眼睛直直盯着晏沉。
他真的要让她在这里听吗
晏沉淡定安抚她,捏了捏她耳朵,没有阻止外面的汇报。
汇报完毕,众人退下,外面的呼吸声一下子全部消失,大殿只剩下二人。
他又一次拿出他的诚意。
狐狸看着他。
“我不会放手了。”他这样说。
狐狸呜了一声。
禁军侍卫和暗部联合守了御池十日,护城河亦是连着十日一丈一兵,但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此事在晏沉意料之中。
鲛人入水,如放虎归山,要想靠守株待兔的方式找到,无异于刻舟求剑。
鄢枝待在他身边,看着他一边处理朝中政事,一边管控着红渊和暗部,一边为琉尾洲之事通宵达旦
十日,他每天都只睡两个时辰。
他处理的事务庞大驳杂,人物关系盘根错节,一不小心就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一步都要三思而后行。
而且,他面对的世界,只讲利益、权力,魑魅魍魉,牛鬼蛇神,都是笑面虎。
鄢枝又更懂他一点。
更明白为了和她在一起,他几乎推翻了他原来的世界。
他相信了虚无缥缈的爱,赌上所有身家。
她呜了一声,心里又疼又酸,软软胀胀的,她何德何能。
晏沉摸摸她,“怎么了”
鄢枝埋首其怀中,不语。
十日后清晨,一人一狐正在睡觉。
鄢枝在梦里感觉自己身姿轻盈,四肢百骸俱充满力量,她情不自禁舒展四肢,心里暖融融。
现实里。
晏沉手边的狐狸蓦地变为人形,安静侧卧,睡颜绝美。
她乖顺地靠在男人肩边。
晏沉倏尔睁眼。
下一瞬,他身体放软,轻轻侧脸瞧她。
晏沉注视着她醒来。
鄢枝一醒,立马感觉到视线变化,亦一下子看到晏沉的眼睛。
她心跳停了一下。
鄢枝别开眼,脑子不甚清醒,心慌意乱,晕乎乎的,“我变人了吗”问了一个傻问题。
晏沉看着她,手指摩过她的脸颊,声音沉沉“嗯。”
鄢枝睫毛一抖。
她抿抿唇,“什么时辰了”故作镇定望回去。
目光相触,她眼神蓦地收回,像缩头乌龟一样。
晏沉勾唇。
倒是比原来害羞很多。
“卯时三刻。”
鄢枝坐起,一副高冷之色,“该起了。”声音也冷津津的。
然晏沉只瞧得见她红若滴血的耳朵。
一支羽毛从心尖滑过。
“好。”
一室无话。
晏沉洗漱完毕,鄢枝道“我要回七仙院。”
晏沉看着她,“什么时候回来”
鄢枝的手指在袖中抽了抽,“不知道。”话一出口,察觉语气冷硬,像是在拒绝,忙道,“我不是是因为事情很多,也不是,就是”她懊恼咬唇,背过身,“我有空就过来。”
她一顿。
这话更像在敷衍了。
她垂眼,算了。
她欲踏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