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四娘匆匆赶到家，那雨已经下的瓢泼一样。王氏拿了巾子给四娘擦头发“这雨也太大了，你赶紧去把衣服换了，瞧这裙摆都湿透了，一会儿煮一碗热热的姜茶来喝，省得风寒。”

四娘自去房里换衣服，换好出来是见王氏站在大门口跟人在说什么，仔细一看竟是刚在街上遇到的婆子。想是一路走来问到这里想再打听打听。

“姓涂的人家，十几年前我刚嫁过来时我记得隔壁人家就是姓涂，后来好像搬走了。”

“我打听了一天，没想到夫人竟然知道。我便姓涂，小时家境不好，被卖入大户人家做丫鬟。辗转几十年，跟着主家一直在京城。年纪大了主家开恩放我归家，我便想着回来找找我那大哥。夫人既知道，可否跟我详细说说？”

“即是如此，涂娘子进来躲躲雨，喝杯热茶，我慢慢说与你听。”王氏本就热情，把涂婆子往里让。

涂婆子并不拘礼，道了声恼，弯腰行礼时那裙摆纹丝不动，四娘心里暗暗乍舌，这涂娘婆子不像一般人家出身。至少在杨城四娘还未见过如此端庄大方礼数周全的妇人。

四娘从厨下端出两杯热茶，王氏已经热情的拉着涂娘婆子坐下。“说来时间也有些久远了，当时我刚嫁给我家当家的，我记得隔壁涂大哥还来吃过喜酒。涂大哥仿佛身子不大好，平日里见到也是经常脸色青白，总时不时的咳。每年入冬直到开春，他家郎中就没断过。”

涂婆子脸色有一瞬间的动容，只是立刻便又平静了下来。“不瞒娘子说，我那大哥，小时冬天掉进过渭河，自此落下病根，每每入冬，便咳嗽不止。因为这病，我爹娘花费不少银钱，四处找郎中名医。我当时也是为了给大哥买极贵的人参，被爹娘卖给主家，三十两银子，买断自由。”

王氏下意识的看了在一旁静默无声的四娘，四娘回给王氏一个大大的笑容。

四娘知道王氏是担心涂婆子的一番话勾起四娘的心酸，毕竟四娘也是被亲娘卖了。但在她心里对所谓的生身父母已经无怨无恨，生下来便没有得到过半分关爱，如今辛得来到了何家，王氏与何旺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对待，早已弥补了她缺失的亲情。四娘一点都不难过。

“敢问娘子，我那大哥后来是如何搬走了？可知搬去了哪里？”

王氏咬咬唇，有些不忍：“大概十年前，涂大哥身子日渐衰败，这些年下来，药材流水一般的吃进去也是无用。涂大哥终是没有熬过那年冬天，一病之下去了。”

涂婆子垂下头，似是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嗟叹。“那娘子可知我大哥家人何在？”

“涂大哥许是因为身子不好，这么些年来一直未有一儿半女。涂大哥后来去世后，涂大嫂便收拾细软，将这房子典卖给了经纪，听说是投奔娘家去了。隔壁这宅子，中间倒也有人住，只是现在也搬走了，一直空置着到现在。”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慢慢停了，廊檐上时不时滴下来几滴，在青砖上砸出一片水花。

“涂娘子不必太悲伤，毕竟斯人已逝，不知你如今可有何打算？”王氏轻声问道。

涂婆子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让娘子忧心了，我并无事，只是还想着见一面亲人，没想到我大哥已经去了。罢了，我既然已经回归故里，便打定主意在此栖身。不知娘子可否把那房产经纪引荐与我，我想把隔壁宅院买下来，也算有个落身之地。”

“这倒不难，我当家的跟那经纪相熟，待他晚上归家我便告知他，明天中午你来，定给你安排妥当。”

“如此多谢娘子了，以后邻里之间，我一个孤婆子，还请多多关照。”涂婆子起身庄重施了一礼，唬得王氏急忙起身来扶。

晚间何旺回到家里，直叹这一场雨下的及时，省去了好多功夫浇地。王氏把白天涂婆子的事情讲给何旺听，嘱咐何旺明天记得帮忙找一找经纪。毕竟涂婆子并无亲故在此，一个妇人，有许多不便之处。

何旺听罢，沉吟半响，对王氏道：“若是有机会，多与那涂婆子交好，即便是处不来，也不要得罪了去。”

王氏唬了一跳：“怎地？可是那涂姐姐有何不妥？”

“并不是，我多年前跟涂大哥喝酒时候听他说过，他妹妹当时卖给的人家出身不凡，并不是普通大户人家，怕是官身。在官家为奴为婢这么些年，到老了还能得主家开恩放归自由身的定不是一般的身份。听你说起那涂娘子举止言行，怕是不简单。不管怎么说，交好总比交恶强。”

“爹，我也这么觉得。从看到涂婆婆第一眼，我就觉得她不一般。”

“哦，我家四娘小小年纪也会看人了？”何旺饶有兴趣。

“涂婆婆和我见过的杨城人都不一样，举止神情都好像尺子量出来的一般，而且她身上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感觉，就是觉得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样。”四娘歪了歪头，咬着筷子尖尖慢慢回想今天涂娘子的一举一动。

“不错，四娘很是细心，你小儿家家的以后多与涂娘子交往，或许能学到不少东西。”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晚饭，各自洗漱睡去。四娘躺在暄软的床上，很快进入香甜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