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何思道的学堂在城东,跟何家是个斜对角的方向,路上四娘顺脚拐去了张伯怀家的酒坊。自己去何家也好几天了,大姐心里定是念着自己呢。
张家酒坊门口张伯怀正在往一辆驴车上装酒,城里的三合斋在酒坊定了一批酒,今天装好便要送去。
“姐夫在忙着呢,我姐可在家?”四娘露出个甜甜的笑模样问道。
“四娘来啦,大娘在家呢,这些天一直惦记着你,你在何家可好?”张伯怀扯着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打量着四娘。
四娘身上穿了一件王氏之前年轻时候穿过的衣服,因身量不足,王氏给改了改。料子是好料子,四娘也没有了跟在李氏身后时脸上麻木的表情,看起来仿佛像跟春天的柳条一样有了生气。
“我都好呢姐夫,我进去看看大姐。”四娘轻快的小跑进酒坊后院。
天上雨点子已经落得密集了,一颗颗砸在青石板上跟豆子似的。黄大娘刚跟婆婆把院子里晒的一点高粱收进屋,扭头就看到四娘正站在廊下冲她甜甜的笑。
“呦,我的四娘,快来让姐姐看看,这些天姐姐可担心你,你在何家过的咋样?”
四娘跑到大娘身边,先跟吴氏问了个好:“吴婆婆好,我给小叔子去学堂送把伞,路上顺便来给我大姐报个平安。我在何家过的可好呢,爹娘待我都跟亲闺女似的,吃得饱穿的暖,大姐看我是不是胖了。莫要担心我,四娘已经长大了。”
大娘揽过四娘细细打量,果然,脸色好看多了,不再是一副风一吹就要倒的面黄寡瘦的模样。衣服也穿的够厚实,脚上也不再是一双不跟脚的鞋。
在黄家时,四娘都是穿几个姐姐穿小的衣服,有时没人给改就套上了身,晃晃荡荡。鞋子也都是捡姐姐们穿过的,都没有穿过合脚的鞋,夏天还好,冬日里鞋子太大,不暖和,四娘常常脚上生满冻疮。
“这就好这就好,我的四娘去了个享福的家里。只是想起你这小小年纪就要守寡,大姐心里不好受。娘怎的这么狠心,把你就这样打发了。你这后半辈子可怎么好,难道就这样守着?”
黄大娘仍是替自己妹妹抱屈,四娘生得好模样,又懂事。大娘未出门子的时候都是跟着大娘睡,晚上有时吃不饱饿的睡不着,大娘就揽着四娘一遍遍的跟她讲:我家四娘长得好看,等长大了找个俊的郎君,嫁过去一定有好日子过。
如今进了何家倒是个好人家,就是一进门就守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大姐莫要担心,我知足的很呢。你可知,要不是何家将我要进门,如今我就被娘卖给了王牙婆。”
“哎呦,我就说,你那脏心烂肺的娘,就没打好主意。花朵似的女儿,竟然要把她卖给王牙婆。可知那王牙婆是个什么好东西,惯常的给府城里的妓院送那良家的好女儿,多少要脸面的家吃不起饭宁愿把自己家闺女送去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也不愿沾染着王牙婆,你娘可是听见王牙婆许她几两银子就动了心了。我呸!也不知道这卖闺女的银子花着可舒坦!”吴氏本就看不起李氏那没有一点骨肉亲情的样子,嘴巴更是不留情面把李氏骂成个烂头羊。
“多谢吴婆婆念着我,您是个开明心慈的长辈,我家大姐嫁进来可是享福了。”四娘一张嘴抹了蜜似的甜,说得吴氏心花怒放。
跟大娘说了会子话,四娘也不敢耽搁太久,转身去给何思道送伞。
杨城学堂坐落在渭河边,学堂外院墙边种了一片绿竹,学堂里学生念书的声音隐隐传出。四娘站在墙边,侧着头听了一会儿。
要说四娘也有些机缘,她打生下来就混混沌沌的,仿佛记得自己是从个别的地方来的,还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刚落生时候还没来得及打量这个世界就感觉到了亲娘和亲爹对自己浓浓的不喜,整日里跟着大姐,不敢哭也不敢闹,乖巧懂事。本就已经是个多余的女儿,正担心哪天家里吃不上饭被提脚卖了,更不敢显露出别的异样。
她记忆里的上一辈子,是个男女平等的开明世界,技术工业都要发达很多。也不知做了什么孽,这辈子生到了这么一个家里。前些日子也是仗着两辈子的胆气,自荐给何家做儿媳妇,否则这年代的十岁小姑娘哪里有胆气去给自己挣一条路出来。
反正这辈子也不想嫁人,毕竟这古代,以夫为天,女子在家里就跟个好看的摆设一样。正好,自己就在何家好好的守着。慢慢站住脚,再试着帮何家多想想法子赚点银子,也算报答了何家的再生之恩。
让门房把伞给何思道送进去,四娘撑着伞沿着渭河慢慢往家走。雨下得越发大了,路面上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街面上并没有什么行人,冷冷清清的,这场雨下的大家都各自躲进自己家里。
迎面走来一个挎着包袱打着黄油纸伞的婆子,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年纪。这么大的雨,那婆子却走得不紧不慢,肩舒背挺,步伐跟尺子量过一般。长得一副严肃的模样,应是平日里不怎么笑,嘴角紧紧抿着,脸上两道法令纹格外明显。
那婆子见到黄四娘,站住问道:“小娘子,朝你打听个人,可知这杨城有一家姓涂的人家?”
杨城并不大,黄四娘并不认识什么姓涂的人家,也没有听说过。她冲那婆子摇了摇头:“婆婆,我不认识。不过也许是我年纪小没有听说过,您去找那些老住户们再打听打听,说不得就有人知道。”
那婆子似是一副很失望的模样,谢过四娘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