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风沙里,路以卿正拿着麻绳研究怎么织围脖。
金陵的老宅中,路家主却是召见着管事,翻看着文书账本,忙碌不已。
又一批管事商量着离去,管家眼看着天色不早,端着几盘糕点见缝插针的走进了书房,劝道“家主,天色不早了,该用晚膳了。您也是大病初愈,这时候合该好好休养才是。”
路家主闻言头也没抬,等了等果然等到了放在手边的糕点。他随手捻起一块放进嘴里,这才开口道“不急,晚膳迟些用也无妨。”
管家看着路家主熟练的动作都有些无语了,不免又劝了句“家主,再晚些您又该说时间太晚,晚膳可以免了。可您也不能拿糕点当饭吃啊,郎君知道会担心的。”
路家主听他提起路以卿,终于抬起头叹了口气从长安将生意迁回金陵,这并不是一件小事。想当年他从金陵将生意做到长安,足足耗费了十年光阴,迁回来却只用了不到三个月。且不说其中的落差,只是这一番牵扯便是伤筋动骨,如果不是顾虑着路以卿的安危,他其实真狠不下这个心。
可商行搬迁说到底也是治标不治本,或者换句话说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襄王还没有放弃他们路家的钱财,危险便没有远离他们,甚至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路家为了离开长安,损失了大量钱财,说不定立刻就会恼羞成怒。
当此之时,路家主只觉危机重重,又哪里还能安心修养呢
管家见他这模样,也不知从何劝起,能做的不过是照料好路家主的衣食起居而已。
过了会儿,路家主终于开口,他问管家道“于盛你说,阿卿她们现在到西北了吗”问完不等管家回答便自顾自答道“算算日子,应该是到了。”
管家这才接话道“郎君聪慧,少夫人沉稳,家主不必太为她们担心。”
路家主闻言点点头,终于彻底将心思从面前的文书账本上移开,他放下书册抬头问道“阿卿之前要走的那些人,你有消息没,他们现在都在做些什么”
临行前路以卿从路家主这里要走了许多银钱人手,仿佛打定主意要领一笔启动资金,然后出去单干发展自己的事业。可钱财这些还好说,她要去的那些商行老人固然能力卓著也值得信赖,可多年来他们与商行的联系也是千丝万缕,根本不是她说分开就能分开的。
因此管家还真知道这些事,闻言便答道“回家主,郎君之前要去的人手被分作了三批。一批人如今赶往了东海,似乎在东海海岸附近找了个偏僻的小渔村,然后修了不少池子,似乎是打算晒盐。第二批修了窑似乎打算烧制瓷器还是什么,顺便也做些烧酒屯着。第三批人就四下打点,联系商行漕运,似乎打算自己弄条商路出来。”
听完管家的话,路家主心里多少便有数了,眉头却是微微蹙起晒盐的法子很早之前路以卿就提过了,盐铁自古都是暴利,也自古都掌握在朝廷手中。路家从前不缺钱,因此知道那提高产盐的法子,也从来没打算过插手。可现在路以卿似乎打算走贩私盐的路子了,这种事来钱快。
而与贩私盐这种犯罪之事相比,烧瓷器做烧酒什么的,便都不值一提了。
路家主有点怕,怕襄王还盯着他们,怕有人知道路以卿插手了私盐一事。于是他纠结一阵,方才对管家吩咐道“你让人去东海帮他们遮掩些,再高价收些盐引送去,多少打个马虎眼。”
管家应下了,却没急着离开,等着看路家主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也没让他多等,路家主又问道“对了,前些日子我让你收集的粮食怎么样了,可收得够了”
管家便回道“收了三船了,都是咱们的人去那些产粮地直接收的。这时候夏粮也还没收,咱们收的都是陈粮,贵倒是不贵,可这时节不对,再收下去怕就要惊动有心人了。”
路家主心里也有数,便点点头道“如此便收手吧,先把这三船粮食给阿卿运去。她之前就带了那么点东西过去,怕在卫家军那里根本入不得眼。这些粮食送过去,也给她添点底气,之后就等夏粮出来了,再让人去收些送去,那时候也不怎么扎眼了。”
管家点头应下,等了等没再等到路家主吩咐。正打算离开,却又被路家主叫住,后者想了想便提笔写了封信,让他使人送去西北。
折腾一番,管家这才拿着信离去,他前脚刚走,后脚晚膳也送来了书房。
路以卿并不知道,远在金陵的亲爹已经为她打算好了一切。她抱着一卷细麻绳折腾了三天,才堪堪找回了点手感,别别扭扭织出来的围脖也是粗糙难看,就好像头一回动手的新人。
沈望舒忍了她三天了,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别折腾了,我不要。”
路以卿抱着她的麻绳围脖一脸无辜,片刻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粗制滥造的半成品,解释道“不是,望舒,我没打算送你这个,我就是没寻到合适的线,先拿这个练练手而已。”
沈望舒闻言却有些一言难尽她是相信路以卿的话的,后者再不靠谱也不至于送她一条麻绳围脖。可问题是路以卿手艺真算不上好,她不相信换了好材料就能化腐朽为神奇。
抿着唇沉默了一瞬,沈望舒还是提议道“阿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要做围脖的话,用皮毛会比较好西北的冬天听说很冷,你这围脖恐怕不如皮毛的暖和。而且若是你想亲手做了礼物送我,也可以自己去狩猎,打只兔子也比你折腾这个容易些。”
话说得还算委婉,可路以卿还是听出了她语气中满满的拒绝。她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半成品,再是自己动手的滤镜加成,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东西很丑很差。
几日的热情瞬间熄灭,路以卿随手就把织针和麻绳扔到了一边,然后撑着下巴唉声叹气“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嫌弃,其实我自己看着也难看得紧。”
沈望舒听她这般说,又不觉心软,想要安慰她。
可路以卿没等她安慰,便望着那半成品围脖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其实望舒,我折腾这个不仅是想亲手做个礼物送你,也是想靠这个做生意。”
饶是沈望舒淡定,闻言也忍不住有一瞬间的神情微妙,可她到底忍住了没开口质疑。
果不其然,路以卿自己就给了解释,她望着沈望舒目光灼灼“望舒你有没有想过,皮毛有多贵皮裘的围脖自然保暖,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得起的。可我这个就不同了,我打算用羊毛织成线,再用线织成围脖。甚至不止围脖,还有衣裳裤子,全身穿戴”
毛裘自古都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哪怕是兔皮的狗皮的,也相当昂贵。可羊毛就不同了,养了羊羊毛每年都可以剪,这东西梁国不多,可游牧民族不少的秦国可多得是。
沈望舒觉得她想得挺美,不禁泼凉水道“你总想好事。可羊毛又脏又臭,难以打理不说,也不知有多少人会买你的账达官贵人自有皮裘可以保暖,寻常百姓你便是卖出去,又能有多少收益”
这话说得实在,羊毛织成线再成衣,整套工序算得上繁琐。耗费的人力且不提,这东西本就贱价,有钱的人看不上,没钱的人买不起,怎么看都是个亏本买卖。
路以卿既然要做这生意,自然也想过利弊,当下凑到沈望舒耳边道“我又不靠这个赚钱。”
沈望舒闻言眉头一挑,那目光仿佛再问不赚钱你折腾这个做什么
而且她记得路以卿当初忽悠,不是,当初与卫大将军协议时,说的就是要去秦国买羊毛羊皮吧
路以卿看懂了沈望舒的疑虑,此时马车上虽只有她们两人,她仍是往她身边又凑了凑。直到两人半边身子贴到一起,沈望舒感觉热得不行,才听她在她耳边低语“我买羊毛可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让秦国人养羊啊。他们每年犯边,不过是为了钱而已,有了赚钱的法子为什么还要拿命拼”
沈望舒闻言微怔,隐隐约约有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她没抓住那丝灵感,却很快想明白了一个浅显的目的卫家军如今势弱,经此一役只怕更是元气大伤,之后势必需要休养生息。在此期间,如果秦国那边安分些,卫家军便有更多时间恢复。而把这些人打发去养羊剪羊毛就是个不错的主意。
此时的沈望舒还没有想到,如果秦国人适应了这样的交易,那么他们牧场中的战马就会被羊群取代,对今后的两国战事将有多大的改变。就眼前的利益,这羊毛就收得不亏。
路以卿眸光熠熠,闪动着野心,瞬息间又收敛了起来。
许是两人紧贴太热,路以卿终于还是退开了,撇开羊毛这个话题不谈,她又道“这羊毛衣大概是赚不了什么钱的,就算赚也是小钱,可养不起十万大军。”说着顿了顿,笑看着沈望舒问道“我还有别的法子赚钱,望舒可知道是什么”
沈望舒眼波微转,想到什么,一口道破“晒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