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康熙十三年五月,已经接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雨,雨声落下,成天的哗啦啦作响,从早上醒来到夜里入睡,听到的都是这个声音。这样的雨势,宫女太监出去活动也很不方便,才刚打了伞,没走出去几步,下半身就感受到了雨水的冰凉,往往一来一回,除了被伞堪堪遮住的一个头颅,其他地方无一幸免。
康熙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的坤宁宫,任他是皇帝,身边的奴才拼了命的给他遮雨,他也没有躲过被淋湿的噩运,衣裳湿哒哒的贴在身上,这感觉,让人着实不好受。
坤宁宫有备康熙换洗的衣裳,康熙由人伺候着换了,一趟折腾下来,给康熙本就不甚明朗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板着一张脸抿着嘴,他亲近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不高兴了,要哄。
可是他此时要见的人是皇后,皇后也是了解他的,以前他的一言一行都牵动着皇后的心神,可是现在皇后从他面上看出不高兴来,有的只是一阵阵的畅快。她都要死了,以前再浓的爱也淡了,这个男人高兴与否又和她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为了儿子和家族,她只盼着和他死生不复相见。
“我快要不行了,夫妻一场,只盼着你能答应我几件事,”皇后垂下眼帘,心里计算着如何能利益最大化。也是到了此时,她才发现,以前的那个为了皇上不顾一切的自己有多愚蠢,说是鬼迷心窍也不过如此了。
“你说吧,”康熙的视线落在皇后的发顶,不过月余的功夫,已经干枯的不成样子,就和皇后这个人一样,一起开始衰败了。
“承祜也是你的儿子,我知道你也是疼爱他的,只是我希望这份疼爱,不要随着承祜的长大而日渐稀薄,他已经没有了额娘,只盼着你这个阿玛多疼爱他几分,”皇后说这一段话的功夫,中间狠狠喘了好几次,压抑着喉间的痒意,她又继续开口道:“还有就是平贵人,她进宫也有五年了,待我去后,还请皇上垂怜。”
赫舍里家已经送了一个平贵人进来,而她要做的,就是给平贵人铺一条路出来。兜兜转转,临了了,以往曾经被她拼命压着的人,此时还是她自己给她做了登云梯。
皇后不想死,但她得认命,她的身子不是一次就跨了的,这一次,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个刻意维持着的平衡被打破了,是怎么补也补不回来了的。
“不牢你操心,这些我都知道,”康熙视线一转,缓缓滑过内室,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是如此的熟悉,皇后自己也说了,他们是夫妻,但是一对夫妻走到如今这种地步,也真够让人耻笑的。
康熙起身,手交叠着背在身后,他说的话和上外头的雨声,给了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你还是好好养着身子,少想些别的事情,想的少了,身子也就好了。”
成也夫妻,败也夫妻,叫康熙漠然的看着皇后去死,他还是做不到的,就这样一句淡淡的关心,算是他给这场夫妻关系所划上的句号。
皇后扯了扯嘴角,仔细的去看眼前的这个男人,淡淡的道:“好不了了。”
什么都好不了了。
五月初三,这一天天空突然放了晴,上午还是大雨倾盆,下午就乌云尽散,曹布德在室内待的久了有些恹恹的,天一晴,顾不上地上还是一片潮湿,她便跑了出来在院子里转了个圈,鼻间是雨水混合着泥土的气息,不算难闻。
“呀,娘娘,那是天虹,”恩和一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力过去。
曹布德也不例外,她朝着恩和所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果然是彩虹,横亘在天际,配上天空那一望无际的湛蓝,倒是真有几分说不出的意趣。
就是手里少了个相机,不足以把这幅美景给留存下来,一时间,曹布德突然觉得有些手痒,她也是学过画的人,画的好不好另说,这种想画画的兴致上来了,曹布德当即道“给我备纸。”
工具都准备齐全了,曹布德提笔又落下,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一个轮廓,宫人们知道主子需要静心,各个也都安静下来。
“如何”曹布德搁了笔,自我感觉有些良好。
“娘娘画的真好,该叫人送去内务府裱了挂出来的,”恩和第一个出口对曹布德大夸特夸,在恩和眼里,只要是曹布德做的事,就没有不好的。
“瞎说,真裱了出来,你家娘娘以后就没脸出门见人了,”饶是自我感觉良好的曹布德,也不敢随意接收恩和的夸赞。即兴之作,图的就是个乐子,乐玩了,羞耻心回归的曹布德,吩咐恩和把画晾干,之后马上拿去压箱底。
这时候,小厨房备的晚膳也好了,照例摆了满满一桌子,曹布德胃口前所未有的好,宫人给她夹的,她来者不拒,结果吃到一半,恩和进来道“娘娘,平贵人求见。”
曹布德颔首,让人请了她进来,添了份碗筷,招呼平贵人一起用膳。这两年,云舒进宫之后,她和平贵人才是走的有些远了,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她顾得了那个,这个被冷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说,曹布德对平贵人还是有几分愧疚存在的,其他能帮她的地方,都会尽量帮上一把。
吃饱喝足,用了碗山楂茶,曹布德舒服的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坐着,带着平贵人在外头沿着回廊散步。
“昨天,皇后娘娘找我去了坤宁宫,”平贵人扯着衣袖,一脸的迷茫,辗转反侧一夜,来了永寿宫找曹布德做知心姐姐。
曹布德歪头,往平贵人那里偏了一点,表示她在听。
“娘娘说,”平贵人的话还没有展开,就见都兰肃了张脸,面色凝重的进来,道“皇后娘娘薨了。”
被这个消息打击的猝不及防,平贵人连礼都忘了给曹布德行,就魂不守舍的跑回了启祥宫换衣服,曹布德也是要换一身的,换完后又急匆匆的往坤宁宫赶。
皇后去了,她们这些人都在守灵、哭灵的范围之内,结结实实的跪上几天,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只觉膝盖不是自己的,揉也不敢揉,动也不能动,僵硬的跪在那里,还要一个劲的让自己哭,说句难听的话,她活到这么大,还没有遭过这么大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