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公全心全意地候在莫三刀床边,等他一醒,便通知他:“那疯子说他的酒钱和那丫头的诊金全算你头上了。”
莫三刀抓了抓脑袋:“啥?”
何不公拿起旧拐杖在他床边敲了敲:“就是昨晚上跟你喝酒的那疯子啊。他说你欠他三顷良田,二间别院,一爿铺子,前不久又借了他白银千两,如今全副身家都被你掏空了,酒钱和诊金只能算在你头上。”
莫三刀终于反应过来了,想到那人一贯的作风,抽抽唇角:“他不会……走了吧?”
何不公瞪眼睛:“是啊。”
莫三刀:“……”
莫三刀伸手搓脸,也恨铁不成钢地道:“老头儿啊,你都多大年纪了,就不能长点儿心吗?”
什么三顷良田,二间别院,一爿铺子,还白银千两……他白彦怎么不去馆子里说书啊?
何不公默默把一物摊到莫三刀面前来,莫三刀低头看去,眉头拧起。
那物正是一纸欠条,上书某年某月莫三刀所欠白彦何物何物,大名押字俱在,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莫三刀重新躺回床上去,把被褥盖好,面露不适:“头晕头晕……快给我弄一碗安神汤来。”
何不公似信非信,探手来给他把脉,发现气脉果然有些虚浮急躁,轻哼一声,拄起拐杖摇摇晃晃地推门而去。
再回来时,手上汤药温热,床上却是空空如也了。
何不公:“……”
***
莫三刀站在神仙谷外的大槐树下,想了一想,决定还是要去一趟武当山。
从神仙谷去武当,要先过洪州,入洪州城,必途径平县。莫三刀背着长刀,挎着行囊,在十月十八日这天傍晚,晒着初冬里微冷的夕阳,走在了平县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这天的平县没有庙会,但街市里还是一片繁华,卖肉包的把热腾腾的香气扇过来,向他吆喝;卖酱饼的把盖饼的纱布拉起来,请他来买;卖热面的、卖馄饨的也各有神通可显,莫三刀耳朵繁忙,目不暇接,走了一路,在一个闷不吭声的小贩跟前停了下来。
他递了三个铜板过去,不多也不少。
那闷不吭声的小贩瞅他一眼,下巴往边上一扬,意思是:挑吧。
人潮涌动,莫三刀把那精挑细选的什物拿在手心里,发了会儿呆。
那是一串甜滋滋,也酸溜溜的糖葫芦。
两个月前,他也是像今天这样,在这里挑了一串糖葫芦,去茫茫人潮里寻花梦。
现在,他又挑了这样的一串糖葫芦,但是,淹没着花梦的那片人潮,已大到、深到他再也无从寻觅了。
这是他们分开的第十八天了。
敛神上路,莫三刀把第一颗糖葫芦咬进嘴里,起初是酸,后来是甜,酸酸甜甜交织在口中,莫三刀想起了花梦的脸。
他想起她在月光之下的笑容,想起她在梧桐树下的眼泪,想起她总是烁亮如明镜一样的眼睛,想起那双眼睛,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的呆傻、生涩、莽撞、任性映照进去,融化成一片柔情。
他想到这片柔情,口中的丝丝甜意迅速地向心头蔓延了过去。
莫三刀把第二颗糖葫芦咬进嘴里,这一颗,香甜无比。
莫三刀想到了花梦的唇。
她的唇,柔软,温暖,像一颗糯糯的、甜甜的糖果,一碰就再也舍不得放。莫三刀想起两人在天命阁客房里生涩的缠绵,想在两人在不归山中渐渐熟稔的深吻……俊脸在光天化日之下极快、极明显地红起来,慌忙刹住,不敢再想。
莫三刀把第三颗糖葫芦咬进嘴里,涌动的人群前方突然传来一声若离若即的娇笑。
莫三刀想起了花梦的声音。
她的声音,时而冷冷的,时而傲傲的,时而也柔柔的、暖暖的……莫三刀还来不及想完,猛然一个激灵。
他向先前那记娇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阮晴薇穿着一身鹅黄的衣衫,从人潮深处跑过来,到了跟前,背起手向他娇俏一笑。
“第八十三天了,我终于找到你啦。”
夕阳西斜,照着她柔煦又热情的眉眼,莫三刀含着那第三颗糖葫芦,怔怔地睁大了眼睛。
阮晴薇笑容不变。
莫三刀张开嘴,种种思绪,千转百回,一声“姑奶奶”终于将要出口,阮晴薇却已经笑完了。
她笑完,下一件事情便可以开始了。
阮晴薇手一扬,揪住莫三刀耳朵,再抢过他手里的糖葫芦,径直便朝他头上招呼了过去:“我让你跑!让你跑!上回是一声不吭地失踪两个月,这回居然敢将近三个月不回家,你是不是皮痒了?是不是皮痒了啊?!”
莫三刀龇牙咧嘴,目瞪口呆,在层层嘲笑声中左躲右避,嗷嗷大叫,不消几时,头上已被打得是直冒肿包。
阮晴薇毫不心软,边打边骂:“知道疼啦?好好的日子不肯过,非要跑去挨人家的刀!什么大破合欢宫!什么新任武林盟主!什么跟花三小姐同进同出同生共死!什么携手患难情意相投!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莫三刀起先边躲边叫,听到这里,突然间不再躲了,不再叫了,阮晴薇狠打一阵,慢慢停下手来,瞪着眼、喘着气瞅他:“你怎么不躲了?”
莫三刀垂着头,头发乱糟糟地散在脸上,挡住了他狼狈的脸,也挡住了他晦暗的眼。
周遭人影聚集,一层层的人墙把他们围在中央,莫三刀低哑的声音响在嘻嘻哈哈的笑声里:“你接着打吧。”
阮晴薇神情一怔,蹙眉道:“什么意思啊?”
莫三刀道:“你打就是了。”
前来看戏的男人们指点道:“小姑娘,赶紧打吧,这小子保准是背着你在外边偷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