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三刀要与花云鹤在飞云峰对决的消息是在这年十二月底传遍江湖的,各门各派在这个消息中雀跃如一锅沸水,分毫不见严冬的半点萧索冷清,花梦坐在窗下,望着外边无边无尽的雪,问丫鬟芡儿:“日子定了腊月三十吗?”
屋中炉火正红,炭火爆织着火星,芡儿将准备好的手炉给花梦送过来,埋怨道:“可不是定了嘛,这莫三刀也真是讨嫌,定个什么日子不好,非要定在除夕,那天可是小姐你十九岁的生辰,若老爷有个三长两短……”
严风突然拍打窗柩,芡儿一个寒颤,没敢再讲。
花梦坐在帘幕半垂的窗下,目光在外,不发一言,芡儿小心翼翼地把手炉送过去:“小姐,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窗外的雪,或上或下,或快或慢,在昏昏沉沉的天色里奔走,踉踉跄跄,漫无目的。花梦把手炉抱在怀里,轻轻答:“嗯。”
芡儿压紧唇角:“是因为……那莫三刀吗?”
新任盟主莫三刀与蓬莱城三千金花梦的流言蜚语,早成闲人的饭后谈资,芡儿忿忿难平:“他根本配不上小姐。”
花梦眼睫微颤,芡儿道:“夫人说了,等年后办完大少爷和郡主的婚事,便开始给小姐敲定夫婿,赵公子是首选,样貌、气质、才情、家世,样样都能甩那莫三刀三百条街,所以,小姐万不必为那一人牵心挂肚,愁眉不展了!”
花梦把脸转过来:“你见过他吗?”
芡儿瞪眼:“奴婢当然见过赵公子了。”
人家好歹都为提亲一事登门三次了。
花梦点名:“莫三刀。”
“啊?”芡儿一怔,旋即摇头。
莫三刀只光明正大地到过蓬莱城一次——也就是由张靖山、了缘、柳素心等簇拥而来的那一次。
那一次,花梦独坐屋内,整整一天都没有出门,芡儿侍奉在侧,自然也没见上那莫三刀。
不过,纵使没见上,只要想一想他竟敢抢心上人父亲的盟主之位,敢给心上人的父亲下战书,便可知不会是什么好人了。
“他的样貌比赵霁好多了。”
正神游太虚,耳畔底下冷不丁响起花梦带有宣告意味的定论,芡儿瞠目结舌,狠心提醒:“那要是他跟老爷决战时,一不留神把老爷给……给伤着了,或是……或是……”
那个“杀”字到底没有说出口,花梦已经领会:“我会亲手把他杀了。”
我会亲手把他杀了——
不是假设,没有如果,芡儿听在耳里,久久怔住。
再回神,花梦又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冷然,无波。
***
腊月二十,花云鹤启程前往飞云峰。
花梦在梅林里练剑,剑风震落枝桠上的层层积雪,杀意是那样明显。花玊立在密密匝匝树枝后,静默看着,直至她一套剑法舞毕之后,方迈步走近。
“怎么不去送送父亲?”
花梦收剑,扔给一旁的芡儿,又接过她递来的丝巾擦了脸上的细汗,倔强道:“不想去。”
花玊眉心一蹙,语调平淡:“太任性了。”
花梦也不反驳:“嗯。”
花玊又拧眉,却温柔将她头上的雪渣拂落。
花梦仰头,日影和煦,他眉间的悒色却那样浓厚。
花梦心中一梗:“你真的要娶长宁?”
花玊不答,花梦看向侯立在树下的芡儿:“先退下。”
芡儿乖乖躬身退去,花玊的回应也如期响起:“不娶。”
花梦眼中微亮,却又很快意识到不妥:“婚期都定了,这时候说不娶,照那位郡主娘娘脾气,不得把我们整座城翻过来?”
花玊分辨着这话里的意味,似笑非笑:“怎么,怕我连累你?”
他一面说,一面向林子深处走去,疏影横斜的梅枝不过高在他肩头,花梦跟上去,遁入他身后的荫蔽里,低喃:“你要是肯连累我,也不必撑到这时了。”
花玊的脚步猛然一顿。
花梦险些撞上他后背,忙退开半步,立在暗香幽浮的一簇腊梅底下,花玊看过来,眸色微沉,良久道:“可这一回,是真得连累你了。”
花梦震了震,突然抓住他的衣袖:“你要退婚?还是逃婚?”
想到“逃婚”,花梦心跳愈急:“这可是皇亲,你逃婚的话,必令皇室蒙羞,触怒圣意,届时蓬莱城非被连根拔起不可!”
花玊瞧着她焦急的脸色,哑然轻叹:“我在你心里,便是这么没有分寸之人?”
花梦一怔。
冬风挟着幽然梅香,从彼此身周寂寂吹过,花玊的眉眼淡漠依旧,也坚定依旧,他凛然玉立,仍旧是那座永远不会坍塌,永远可以依靠的高山。
花梦松开手,心渐渐安定下来。
花玊慢慢道:“穆王爷主动要求与蓬莱城联姻,除却满足长宁外,也为利用蓬莱城在江湖中的势力。现如今,父亲让位基本已成定局,如若飞云峰一战落败,蓬莱城声望必将大减,我于穆王爷而言,非但不能成为臂膀,反而是负累一个。至于长宁郡主……她所谓的爱,不过是不甘与怨恨,征服和占有。我会让她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爱,然后,让她亲自退婚。”
花梦听到这里,瞳仁一震,花玊抬手,拂落面前梅蕊上薄薄的积雪:“到那时,我将带双梅离开江湖,隐姓埋名。我说会连累你,是希望在我走后,你,能替我接下城中的担子。”
花梦自知他为城中大局,已经隐忍太久,也辜负了那人太久,可这番话听来,实在刺耳,只因在他的计划里,几乎是断定了花云鹤会败给莫三刀。
“那若爹不败呢?”花梦睁大眼道。
花玊松开指尖的梅花,逆着天光,垂低眼眸,定定注视她:“你知道父亲为什么创立蓬莱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