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岑浑浊的眼睛里,也倒映着少年的脸。
少年的脸,紧绷。
少年的眼睛,通红。
少年的声音,颤抖。
“我的师父,要我杀生父,娶同胞——”
严风大作,裹挟着压蓄在云底的暴雪冲入堂中,撕扯着众人的衣袂,撕扯着梁上的红绸,了缘师太瞪直双眼,打开的喉咙也仿佛被那严风撕扯过:“什……什么?!”
雪花翻飞在身周,像一块块锋锐的刀片凌迟着身体,莫三刀一瞬不瞬盯着阮岑,强压着那激烈得几乎要窒息的心跳。
***
两月前,平县河畔。
河风噗噗地吹打着手里的画卷,水光里,夜光下,画上人的眉目清晰得如在眼前。
莫三刀瞪大双目,定定分辨着画中这个笑靥如花,手握金杖的少女,死死注视着画旁那一行端秀的蝇头小楷,大脑里一片混乱。
字,是阮岑的字,上书:壬戌年三月初一,泗水桃林,逢吾妻。
可画中人,蛾眉凤目,琼鼻朱唇,分明是另一个花梦。
莫三刀绷紧脸颊,一幕幕情景从眼前如电闪过。
登州酒肆,花梦与他滴血认亲,溶溶月照之下,两滴血并未相融。
平县客栈,花梦莫名被合欢宫掳走。
船舱内,鬼婆婆扔来软骨散解药,言辞肃然:带她离开,不要进不归山。
不归山中,她将花梦拉入他怀里,郑重交代:把人看好。
密林内,她在花梦倒下那刻飞身来救:我让你把人看好,你就是这么看的吗?!
石室里,她气息奄奄,低声恳求:我求你……就一声、一声就好……好不好?
……
莫三刀蹙紧眉,张大嘴,饶是极力镇定,那个可怕的猜想也还是迅速侵占了大脑。
这个可怕的猜想,让他忘记了去追阮晴薇,去找阮晴薇。他哆嗦着地把画卷好,放回盒内,茫然地坐倒在冷风阵阵的河畔上。
他在冷风里茫然地想:如果花梦才是阮岑和鬼婆婆的女儿,那么,晴薇又是谁呢……
他在冷风里茫然地想:如果晴薇是花云鹤的冉双荷的女儿,那晴薇的那个孪生哥哥,又是谁呢……
他在冷风里惶然地想:他和晴薇,怎么会长得那样像呢……
莫三刀感觉自己几乎要被冻死在这片冷风之中。
三日后,他抵达天命阁,烂醉一天一夜。
又三日后,他离开天命阁,雷惊电激,天昏地暗。
他的确是死在了那夜的冷风中。
***
大雪飘飞,猎猎的风声将观者如堵的喜堂衬得阒无人声,莫三刀的声音响在死水一样的喜堂里,也如那大雪,如那严风一般,冰封着在场众人的心。
一截红绸被凄风卷落下来,掠过阮岑阴沉的脸,落在他惨白的衣上,他昏暗的双眸轻轻一眯,蓦地发出一声讥笑。
这一笑,令众人如堕封天冰窟。
“杀生父,娶同胞。”阮岑眼神冰冷,却勾起唇角,“是的,你杀了,你也娶了。”
众人魂飞魄散。
莫三刀也笑,笑完一声,又笑一声,他望着面前这个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人:“可惜了。”
阮岑勾起的唇角缓缓压下。
莫三刀扬眉:“我自幼受你教导,怎能做这种禽兽不如的畜生呢?”
阮岑压紧唇角,眼神如剑,一腔怒火终于再难按捺:“那你在飞云峰上所杀何人?今日所娶又是何人?!”
莫三刀唇角一挑:“我从未说过花云鹤死于我刀下,至于我今日所娶——”
他微微一顿,笑得明朗:“自然是您的女儿了。”
严风啸过耳际,阮岑瞳仁张大,猛地一个健步直冲“阮晴薇”,拂袖将那鲜红的盖头扯落。
飞雪如絮,从堂外齐涌进来,飘过面前人灿如春华、端丽冠绝的脸,阮岑盯着那双清绝的凤眸,整个人如被惊雷劈中。
堂中众人亦大骇失色:“花……花三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没存稿啦,明天休息,争取后天下午六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