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不行?”
许多年前,昆仑山上风雪正盛,蜘蛛司悬化作人形,尚不习惯用两条腿走路,踢踏着鞋子,横着跳上道观的千级台阶,走到玉枢道长面前。
今日玉枢道长收徒,昆仑山上,门内门外的道士都来了。
司悬倚在门上,门扇晃动,他站不稳,把侍立在门前的道童吓得连连后退。
他抬眼,看向端坐高台上的玉枢道长,再问了一遍:“李玉树,为什么我不可以?”
那时李玉树年轻,眉眼之间还有锐气。
蜘蛛越是凶恶,他就越想教化他。
李玉树浅笑道:“你当然可以。”
司悬闻言微怔,也不扒拉着门扇,歪歪扭扭地站着了。他用两条腿站好,不自觉抹了抹脸,又扯了扯衣摆。
李玉树仍是淡淡地笑着,看向在座的几位老道长,向他们点点头,这件事情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
他站起身,从高台上走下来,朝司悬招了招手。
司悬没反应过来,李玉树叹了口气,便走向他,要他低下头来,帮他理了理衣领。
殿中的几个老道长探着脑袋看了看。
一个年少得道、天资甚高的道士,收了一个连衣裳也穿不好的凶狠妖精做徒弟,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
司悬喊了一声:“李玉树?”
李玉树道:“叫师父。”
司悬不想喊,便没有说话。
不久之前,眼前这个小道士还只是一个外门弟子,在山间行走,背着一个小竹篓拾柴火。
司悬用蛛网捉住的晚饭被他放走了,司悬骗他说,自己等了很久才等到一点吃的,现在要饿死了。
李玉树性子直,想了想,撩起衣袖,把自己的手腕递给他。
司悬便啜了他一口鲜血。
今日听闻他收徒,便过来凑凑热闹,想不到误打误撞,就真做了他的徒弟。
司悬下不来台,心里也不太愿意。
李玉树并不在意,笑了笑,朝他招招手:“走吧。”
走下三级石阶,李玉树忽然回头看他。
司悬在原地停下,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又怎么了?”
李玉树忍住笑道:“好徒弟,走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他提起衣摆,走下两级台阶,再回头:“明白了吗?”
司悬嗤了一声,抱着手,溜溜达达地走下去,每走一步就念一声:“一步、一步、一步……”
李玉树哑然失笑。
李玉树年少得道,原本只是拾柴的外门弟子,没有拜山上的道长为师。
他便挂名在早已飞升的广乐老祖门下。
独自居住在昆仑山高处,今日带回一个徒弟。
这位徒弟尚未开化,还是妖魔心性。
李玉树便一件一件地教他。
如此相处了几个月,某天李玉树正教他念经时,司悬忽然问道:“为什么?”
李玉树抬眼看他:“什么?”
司悬撑着头:“为什么要教我?”
“你是为师的大弟子,为师不教你教谁?”
“不明白。”
“不明白便罢了。”李玉树指了一个字,“这个念什么?”
司悬念不出,转移话题:“这里太冷,连蚊子都没有。”
蜘蛛喜欢吃蚊子。
李玉树便把自己的手腕再递给他。
司悬看着他腕上一道疤,最后别开目光。
第二日,李玉树便带着大徒弟下山,去了一趟山下的集市。
将入冬,他买了两匹布,准备给徒弟做两身衣裳。
司悬道:“为什么要买布?我会吐丝啊。”
李玉树一愣:“哦,是啊。”
司悬笑了,转头被背着竹篓卖烟叶的小贩吸引去了。
小贩从竹篓里拿出一根烟杆,用火折子帮他把烟叶点燃。
司悬试了试,很是喜欢,于是转头去看李玉树。
李玉树摇头:“犯戒了。”
司悬眨了眨眼睛,唤道:“师父。”
李玉树坚决摇头,僵持了一会儿,司悬只好放下烟杆。
他低声道:“做徒弟也太麻烦了,没蚊子吃,没蜻蜓吃,好容易找到个解馋的法子,也不准。”
李玉树解释道:“不可杀生。”
“师父,你也吃饭啊。”
“……嗯?”
“米粒他爹他妈也很难过。”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李玉树满脸疑惑。
司悬又道:“师父,你也吃菜。”
“什么?”
“菜他爹他妈也很难受啊,小白菜呀,没了娘呀。”司悬看了一眼他背在背上的布匹,“布是丝织的,要是我吐的丝总被拿去织布,我爹我娘也不愿意,算是间接杀生了。”
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师父,谁是徒弟。李玉树辩不过他,转头去了打铁铺。
司悬又要开口说话,李玉树回头道:“为师知道了,铁的爹娘也很难过。”
他无奈地牵起司悬的手:“走吧,回去给你买烟杆。”
如愿以偿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接下来司悬安安分分地跟在师父身后,帮师父拿东西。
他背着两匹布,一只手挎着一柄剑,还提着一个竹篮子,吧嗒吧嗒地抽烟。
李玉树比他矮,走在他前面,司悬一时心动,拿着烟杆,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小师父回头看他,想说他两句,最终没能说出口,叹了口气也就罢了。
不过李玉树不让他在屋里抽烟,每回司悬都是蹲在山崖边,吹着山风,拿着烟杆,朝昆仑山的云雾吹出烟圈。
妖魔心性简单直接,他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认了一个师父,师父就已经这么直愣愣地闯进来,赶也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