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的白昼特别短暂,黑夜尤其漫长。
温和康纳在极光中逗留,这种明明时间还不晚,天色却早早黑透的情况,很容易让平时并不居住在冰岛的人混淆时间的概念。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温回去后看到具体的时间时,简直震惊到无以复加。
“我们刚才居然在天上吹凉风吹了将近四个小时。”她喃喃地说,“我觉得好傻啊。”
“你们居然只是吹凉风看极光。”温蒂面无表情地说,“四个小时不是重点,傻的是你们的毫无行动。”
“你还想要我们有什么行动?”
温蒂挑了挑眉。
“……你知道吗?你总是选择最错误的那种对抗方式。”温翻了个身,“如果你的家庭成员多半花心滥情,那么你花心滥情就变得完全不像反抗,更像是你在环境影响中产生的本性;如果在你家离家出走还是惯例,那么你离家出走就毫无作用。”
温蒂冷笑:“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的本性?”
“行了温蒂别狡辩了。”温带着淡淡的惆怅说,“我代你承担你的多数痛苦。你骗不了我。”
“……”
“我感受不到你的快乐,你就没有快乐的时候吗?”
“……当然有。但我的快乐是私人的……只有痛苦会传达给你。”温蒂说。
“和我讲讲?”
“……”
“我知道你不喜欢说你的过去,不过只让我承担痛苦,我问你你高兴时的心情,你连说都不肯说,”温知道该怎么说服温蒂,“这很不道德,对吧。”
“……对,我知道。”温蒂慢慢地说,“你想听什么?”
“没有限制,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都可以。”温轻快地说,“我准备好了,请。”
温蒂沉默了很长时间,分不清她是在搜寻记忆,还是在衡量该不该告诉温这件事。
她终于开了口:“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可能五六岁的那个年纪,我有一个不太要好的朋友。”
这倒是新的,温想,她没在梦中看到过。
她问:“谁?”
“你不需要知道。”
“那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算有。”温蒂模棱两可地说,“我这么说是因为人都会变的,她也会变。后来和我有联系的,已经不是最开始的那个朋友了。”
温催促她:“继续说啊,我在听呢。”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温蒂说,“她的性格和我不太一样,她更开朗,脾气也更坏,一点就爆。她是那种吵架永远会赢的类型,动不动就就把对方骂哭。”
“她也很够朋友,每次我被针对还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她都会帮我。我难过的时候她会安慰我,我生气的时候她比我更生气,我一个人害怕的时候她会陪我聊天。”温蒂越说越慢,“我很听她的话。一遇到我不知道怎么做的难题,我都听她的建议。”
温眼神奇异地注视着温蒂。
温蒂对这种视线很敏感,她警惕地双手抱胸:“什么?”
“我没感觉到任何正面情绪。这也不奇怪。”温说,“有意思的是,我感觉到很多负面情绪。”
恐惧,担忧,怒火。
大量的痛苦和毁灭欲,不过这两种在温蒂的情绪中从不少见。
少见的强烈到撕心裂肺的愧疚。
那么浓稠的愧疚,浓烈到让温都不适起来。
“不要说。”温蒂反应激烈地提高了声音,“不用告诉我!”
“……好好好,”温古怪地回答,“我也没打算说。”
温蒂的负面情绪那就太多了,她也不过是为了这种前所未有的愧疚感震惊了一下,温蒂到底是对她那个朋友做了什么啊,不会是害得对方家破人亡吧?
不,这种程度的愧疚和自我厌恶……不止是家破人亡。
如果对方原本和她一样是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小姐,那温蒂起码得害得对方家里的公司破产,父母在年幼的女儿面前跳楼自杀,而对方在强烈的刺激下失足跌落高楼,被救活后不仅落下终身残疾还精神失常。
即使温蒂是个玻璃心,起码也得到这个程度,才配得上这么强烈的愧疚和自我厌恶。
原本温还想问问温蒂到底干了什么,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她想知道的是愉快的部分,不是痛苦的部分。
“然后呢?”她问。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温蒂微笑起来,这个笑容里有非常真诚的快乐:“有一段时间,我觉得她就是我的守护神。我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耍,她给我人生中最快乐的经历。”
“她和你读同一个学校啊。”温好奇地插嘴。
“对。”温蒂的笑容收敛了一下,“你知道《天鹅湖》对吧?我跳白天鹅的部分,她跳黑天鹅的部分。”
“我知道。”温灵活地踢腿,“我给娜塔莎跳过一小段。”
“……她是个有点疯狂的女孩,又疯狂又自我,而我在她的影响下变得不那么温柔和淑女。学校的老师向父亲反映了这个情况,于是父亲问我为什么不能在学校里交到朋友,我没告诉他我已经有一个朋友了。”
“但我再也没有理会过我最好的朋友。她影响了我。”
“朋友比不过父亲,很合理。这是你做得出来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意外。”温嘲笑道,“但你现在肯定已经知道在朋友和父亲之间到底是谁更靠谱了。”
“一开始是我不理会她,后来是我试着和她说话,但她再也没理会我。”温蒂说,“我还是和她说话。在我难过的时候,在我委屈的时候,在我遇到难题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
“我没感觉到你把她当朋友啊。”温嘴快地说,“听起来她就是个你需要了才会想起来的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