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轲一开始只将这句当成笑话听——要知道,佐以与自家原配的长子,已经十三岁了。
那个戎族少年壮得像头牛,看着她的目光与他母亲一般不善。
但可能是佐以实在说得太多了,罗轲渐渐怀疑起这句话的真假。到后来,她也不考虑那么多了,直接就将它当了真。
也就是从此之后,她发觉自己的人生中,似乎有了比讨好佐以,更重要的目标。
两年后,王庭收到从辽州送来的通商协议。
彼时,戚游虽然还未收复整个盛朝,但局势已经明朗,北边的几个州府更是牢牢掌握在他手中。
佐以拿到这份协议十分高兴。
这是当初他与戚游约定好的内容,往大了说,对整个戎族有极大的好处,而往小了说,可以间接帮他巩固如今的可汗之位。
他正准备组织几支商队负责此事时,罗轲却站了出来,说想要接手此事。
两年过去,两人的儿子长得冰雪可爱,白白胖胖的甚是喜人,而罗轲却迈过了三十岁的坎儿,眼角唇尾难以避免出现了点点岁月的痕迹。
佐以半年前得了个年轻貌美的碧眼美人,如今正是宠爱的时候,难免就冷落了罗轲这个旧人。
出于心中一点愧疚,佐以直接答应了下来,让罗轲带领一支商队,并许诺了罗轲适当的权利与抽成。
但他并没有把这个当回事,安排下去后就将自己看好的部落族长召集而来,商讨商队的事宜。
罗轲也不介意,将自己儿子安顿好之后,便领着这两年培养出来的势力,带上跟佐以讨来的戎商丹巴,亲自赶往慑戎城与其他商贾面谈。
很快,几支商队的差距显露出来。
出乎佐以意料的是,取得好成绩的,不是他看好的部落族长,而是他以为只把经商当消遣的罗轲。
这也不奇怪,罗轲本就是有手段,擅伪装的人,再加上戚游在京登基后,念及她之前帮助拿下戎族的功劳,特意嘱咐过边关的将士帮衬一二。
诸多条件相加之下,罗轲这条线死死将其他人压住,成为塞外最为强大的一支商队。
等佐以反应过来的时候,罗轲已经在王庭,用盛朝特有的青砖水泥盖了个精致的院落。
这个仿盛朝规制的院落不仅建筑用料讲究,其内更摆放着珍玩无数。佐以去看望自己那几岁大的儿子时,就见他躺下一张身为可汗的自己都不曾见过的百鸟朝凤丝绸毯上,读一本盛朝的启蒙读物。
名为天贺的童子见他过来,先是叫了声“爹爹”,随即才反应过来,换成戎族语喊了声“父亲”。
看着自己的儿子有出息,佐以很开心。
他温声询问道:“你娘亲呢?”
“娘亲正在与西面五大部落的首领开会,商讨明年西面的羊毛收取价格和香料供应。”天贺字正腔圆地回应道。
“哦哦。”佐以点了点头。
这些事都是罗轲在一手把持,他并不太了解。
问完之后,天贺将目光重新投回书上,佐以也无话可谈了。
他尴尬地在屋内站了一会,察觉自己与此处颇为格格不入,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
临走前,他不忘对着门口罗轲的守卫道:“让可敦今夜到我账中来一趟。”
夜里,罗轲如约前往。
抱惯了年轻美人的佐以,在罗轲三十五岁这一年,重新发现了这个女子的美。
几年过去,罗轲变了许多,原本那种自带的媚态已经褪去。
她依旧挑着嘴角,看什么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但那笑意并未拉近她与旁人的距离,反而会让旁人第一时间感受到她的不可亵玩。
但这也容易更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可汗,突然寻我来,可是有事?”佐以还在发愣时,罗轲开口问道。
听到这话,佐以心中升起一阵强烈的陌生感。
他依稀记得,原本罗轲与他说话的语气和声调,不该是这样。
萦绕在可汗心头的一点旖旎,陡然散了个干净。
他挑了些无关紧要的公事,询问起罗轲,罗轲也一一应了。月近中天时,他没提让人留宿,罗轲也不主动侍奉,直接又回去了。
隔日,心怀芥蒂的可汗找来还逗留在王庭的部落首领,谈起与盛朝通商的事情。
他言语间委婉表现出想将罗轲可敦换下来的想法,遭到了众人的一致反对。
这几年的经营,使得罗轲再也不是单纯的可敦。她成为联系戎族和盛朝的关键人物,是拉动各部落财富增长的核心。
最要命的是,她不知道从哪想出的一套办法,牢牢将自己与各族利益绑在了一起。
如今塞外各族,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愿得罪她。
佐以悻悻地闭了嘴,转头下去想办法了。
但是当晚,罗轲上个月献上的西域美女又令他忘了深究这件事。
日升月落,逐水草而居的戎族部落奔忙在绿了又黄,黄了又青的大地上。
当年过六十的佐以再无力处理政事时,刚刚四十出头的罗轲带着自己十几岁的儿子,无痛接管了这片土地,成为戎族新的王者。
后代对于天贺可汗的记载非常多,说他博学多才,说他目光长远,说他带领戎族融入日益强大的新盛是多么明智的举动。
但却很少有史料提到,那位在六十高龄后,不顾子孙劝阻,毅然移居新盛锦州的天贺可汗之母。
山河刻录颂章,渺小的人做着伟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