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瑞从摘星阁出来的时候, 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徐答在前方引路,很快就到了书房门口:“孙大人,世子刚回府, 请。”
孙瑞略一点头,掀袍进屋。
许久未见,陆熠面上的凌厉之色更浓, 眉宇间一股沉冷阴森的戾气,让人望而心怵。
他上前拱手行礼:“瑞见过世子。”
陆熠“嗯”了声, 放下手中毫笔,抬眸看他:“子瑞, 这次辛苦你了。”
孙瑞慌忙摆手,客气道:“世子说的哪里话, 要不是世子搜罗了顾氏结党的确凿证据, 我又如何能在朝堂上说上话?”
说完,他低垂下头, 敛去眼中不自然的情绪。
陆熠走到他面前, 与他并排坐在红漆木圈椅上, 将早已备好的茶水推过去:“你此次刚出大理寺牢狱, 可察觉到同行仕子中有何反应?虽然我已经差人将圣上的良苦用心在大理寺时就告知,可终究有些担心。”
人心多变,当初大家是走投无路下的孤注一掷, 只能抓住唯一的稻草死死不放, 可现在寒门大胜立下汗马功劳,圣上的态度又突然暧昧起来,难免有些寒门之士会在心里起嘀咕。
他的目光锐利, 似乎已经洞悉一切, 孙瑞本打算将大理寺门口群臣议论的话转述给陆熠听, 只是话到嘴边,孙洛的话又硬生生坠入脑海──
我再也不要回去过穷酸潦倒,被人瞧不起的日子了!
孙瑞心中苦笑,谁又想回到那种举步维艰的日子呢?
可,寒门真的只有与世族那般立势党结才能稳固住地位吗?
“子瑞?”
“嗯?世子。”孙瑞从沉思中回神,猛的撞入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那目光中带着关心还有……探究。
他心虚地低下头喝茶:“世子放心,我等都……都很理解圣上的做法。”
陆熠眉头微舒,不再追问,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孙瑞喝尽了茶盏中的茶水,略一踌躇,还是开口:“世子,恕我冒昧,有一件事想请世子帮忙。”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陆熠挑眉,“但说无妨。”
“此次世族与寒门之争动静实在太大,我又是带头弹劾顾宰辅的人员之一,怕残余世族对我怀恨在心,”孙瑞站了起来,向他拱手,极尽谦卑姿态,“我那个小破院子并无多少护卫,实在担心舍妹安危,不知世子能否让洛儿在定国公府多住几日。”
孙瑞越说越心虚,心中明白这要求有些过分,可想到自己临走时妹妹惊慌失措、泫然欲泣的模样,硬是厚着脸皮说出了口。
他只有这一个妹妹了,自然是想尽可能事事顺她心意。
书房内落针可闻,陆熠迟迟没有回应,孙瑞脸上火、辣辣的,正犹豫着是否收回这个不合理的请求,沉冷幽邃的嗓音又响起──
“多住几日自然无妨,只是不知孙姑娘心里是否愿意?”
孙瑞喜不自胜,连忙又拱手谢道:“洛儿自然是满心欢喜的,多谢世子成全。”
也许是心里藏着事,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勇气抬头看对方的脸,自然也就没有见到那双寒沁沁的凤眸中,一闪而过的阴鸷冷光。
这是早已商量好了。
想起孙洛近日的种种作为,他心中冷笑,这女人倒是有意思。
陆熠又与孙瑞交谈了几句朝中最近发生的事后,就送了客。
书房中又重回静谧,陆熠望着室内的大片黑暗出了会儿神,想要打开案上的一摞奏章分类批阅,却始终静不下思绪。
他一向都醉心权谋,很少有这样心绪烦乱的时候,强忍了几次沉心静气依旧不得法,索性扔下了笔。
满腹筹谋算计渐渐散去,男人修指揉着眉心靠在椅背上,脑海中突然又出现了顾霖明媚迷人的脸,傻乎乎地跟在他身后,叫他“陆熠哥哥”。
怎么又想起她了?真是阴魂不散。
陆熠皱眉,努力想把这烦人的姑娘从脑海中驱逐,可越是如此,过去的一幕幕越是清晰,他甚至都听到了风吹裙裳时姑娘迎风送来的阵阵爽朗笑声。
画面转得飞快,出奇地一幕接一幕,就像是一年多来的时光重演,他感受到小姑娘一点一点的变化,逐渐变得不再爱笑,在他面前时,也不再肆意自由地随性,而是变得少言、胆怯,原本明媚张扬的眉眼里也开始带上越来越重的忧愁与哀戚。
直到最后,画面定格在了她哭泣着跪在雪地里,请求他网开一面放过顾氏族人那一幕。
他心中骤痛,猛地睁开双眸。
静谧的书房中哪里有那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只有一盏暖黄的烛火,以及大片的黑暗。
陆熠在黑暗中喘息,忽然想起什么,伸手从案桌的角落抽出一个黑色的漆木盒子。
那盒子做工精美又小巧,因为荒置已久,上面积了一层浅浅的尘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