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熠动作瞬止, 俯身握住她颤抖的肩膀:“你怎么了?”
顾霖痛得唇色发白,口中呜呜咽咽,凑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最后竟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陆熠脸色大变,快步上前抱起地上蜷成一团的人儿,就往正屋内赶:“来人, 请李名医!”
──
正屋内烟雾袅袅,燃的是安神香。
下人都被遣散出去, 陆熠半抱着昏睡中的顾霖靠在床榻,其前一道浅青色的纱幔隔着外头, 只露出小姑娘一截白皙的手腕。
李名医坐在外头,正凝神闭目细细诊脉。
半晌, 他眉头一舒, 起身恭贺道:“恭喜世子,夫人这是有喜了。”
“有喜了?”陆熠愣住, 片刻后从心底绵绵流淌出异样的感觉, 那感觉尤其奇妙, 不似喜也不似怒, 倒像是一只爪子在心口轻轻一挠,酥酥麻麻让人如上云端。
而后,他整个人神清舒畅起来, 语气中带着微末急切:“当真有喜了?”
不知为何, 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他心中竟期待不已。
李名医恭敬点头,又无不担忧道:“只是夫人身子孱弱, 前阵子又多次受风寒袭扰, 这胎孕像不够稳妥。”
想了想, 许是对自己医术的自信,他又补充:“若老夫诊得不错,夫人前几日就将风寒药停了,导致风寒之症拖拉未愈,此乃大忌,不知是否是因为寻不到‘安规’?”
眼下整个京都,这味草药查无踪迹,如果真的遍寻无果,倒真的麻烦了。
帷幕内的男人凤眸凝起,便唤徐答进内。
徐答也是一头雾水,拱手回道:“世子明鉴,‘安规’存量充足,药院那边日日按照李名医给的方子送药,且是直接送到灵月姑娘手中的。”
自从林嬷嬷的事被彻查,澜沧院早就换了一批人伺候,别说那些人根本没胆量做手脚,草药是他亲手送到灵月姑娘手中,又怎么会出差错。
他看向李名医,想问问是否判断错误,可对方却无比笃定:“不可能弄错,老夫行医多年,有没有用药一诊便知。”
“世子,要不要叫灵月进来问问清楚?”徐答心里也吃不准,难道问题出在灵月身上?可灵月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主仆感情甚好,怎么会作出这种事?
陆熠凝神思索一番,脸色不太好看:“不用,你先下去,此事不可声张,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是。”徐答领命出屋,也是一头雾水。
李名医继续说道:“世子,夫人如今染着风寒,胎像又不稳,老夫会另开一张药方,根除风寒的同时,也有安胎养身的效果。今日夫人晕倒,应当是气血逆行,情绪激动所致,接下来几日务必保持心态平和,不可伤心动怒。”
“有劳李名医。”陆熠将话一一记下,就命徐答带着人去耳房写药方。
怀中的人依旧沉沉睡着,那张娇美如花的脸庞带着些虚弱的苍白,就像一株在风中飘摇的海棠花,美则美矣,就是看着分外脆弱。
他长指曲起,触碰小姑娘细腻柔嫩的脸颊,轻轻地喟叹一声,这么单薄纤弱的人儿,竟然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睡梦中的姑娘被搅得不太舒服,反抗似的挪了挪位置,不满地嘟囔:“和……”
“想要什么?”陆熠眸光瞬间放柔,原本幽邃冰凉的目光也带着点暖意。
“和离……”顾霖不知所觉,梦中也一心想要逃离这座牢笼,“我要和他和离……”
男人眸中的柔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的凌冽霜寒。他怎么忘了,刚才在书房这小丫头正跟自己闹和离!
他长指揉揉紧皱的眉心,隐隐的头疼又密密麻麻泛上来,忍着怒气将昏睡的人儿掩在被中躺好,他起身向外,坐在了梨花木软榻上。
徐答拿着药方进屋,低眉顺眼地双手呈上:“世子,这是李名医新写的方子。”
陆熠接过,细细看了几遍,没看出异常,将药方递回去:“就按此药方抓药,切勿出疏漏。”
徐答正色应下:“是!”
“还有,”男人单手轻叩桌案,沉思了会儿,悠悠开口,“夫人有孕一事不要外泄,也不要对夫人提起。”
徐答想起刚才二人的争执动静,心领神会地点头:“属下明白。”
……
顾霖睡了很久才醒,屋内烛火正盛,隔着窗扉能看到院子里黑漆漆的夜空。
浅青色的纱帐隐隐约约映出外头正伏案疾书的身影,她眼眸一暗,撇过头去。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回了正屋,只记得在书房时男人淡漠又沉冷的眼深深锁着她,告诉她,如果想要离开,就拿整个顾氏的命来陪葬。
再后来,就是自己腹痛难忍倒在了地面昏了过去。
顾霖咬着唇,心中只恨自己没有翅膀,飞不出这固若金汤的牢笼。
绝望蔓延至四肢百骸,她颓然靠在软枕上神思恍惚,这个男人权柄滔天,翻云覆雨,整个大黎都掌握在他手心,就算能侥幸离开定国公府,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去?
如果他执意不肯放人,除了死,没有其他法子。
小姑娘心中咯噔一下,死?
这念头一出来,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不能死,怎么能死呢,爹爹娘亲还在府外等着她团聚,她一定要好好活着!
外头的陆熠听到动静,已放下奏章踏步而来,窸窸窣窣的纱幔撩起,清冽的松木清香萦绕入内。
男人撩袍坐在榻上,面目温和:“醒了?你睡了一天,想不想吃点东西?”
顾霖本不想搭理,也不想细究他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快,可心里又担心他真的会拿顾氏开刀,只能转过身子朝他摇头:“我不饿。”
陆熠难得耐心,柔声又问:“李名医已经诊过脉,说你因几日没有用他开的风寒药,病势缠绵,才会突然腹痛晕倒。定国公府里哪样药材没有,为何不吃药?”
说完,他捏住小姑娘被褥下的手腕,缓缓地揉娑抚慰。
顾霖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一僵,脸色也白了,不过她立刻反应过来,强行又将这种震惊压制下去,低垂下脑袋,掩饰住心虚:“没有,我一直都在喝。”
她感觉一道凌厉又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紧抿着唇不肯吭声,生怕在男人面前露出马脚,只是心口还是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她怕,她怕暴露沈安,也怕陆熠雷霆手段,因此迁怒在朝堂呈出那封握着爹爹把柄的密报。
“那你抖什么?”陆熠拧了剑眉,握着她手腕的指搭在脉上,触摸出指下凌乱的脉象。
心如擂鼓,是在说谎。
虽看出了小姑娘没说实话,他还是记着李名医的嘱咐,不敢引她畏惧动怒,遂将人抱在怀里,“好了,也许是李名医诊错了,以后按时吃药,嗯?”
顾霖连忙点头,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推推他:“世子,我……我又困了。”
陆熠看出她不想见到他,也不强求,深深看了她惊魂不定的脸色,忽然问:“那只镯子呢?”
顾霖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不甚在意道:“这镯子太过贵重,我让灵月收起来了。”
“收在哪儿?”男人眼角淬上了些许不悦,沉着嗓音,“你从前日日戴着也不觉得甚么,怎么如今觉得此物贵重了?”
“兴许在里头的柜子里吧。”顾霖模糊地回了句,收到这镯子时,她的心境早已变了,不再在乎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也就不再留恋他送的东西。
所以,她只是命灵月将镯子收起来放好,并不知道放在哪里。
顿了顿,她道:“世子想要这镯子吗?我命灵月去取。”
“不必,”陆熠径直起身,他身形挺拔高大,烛火中,投射而下的阴影将小姑娘整个身子笼罩,就像是一座无形的牢笼将之禁锢,逃离无门。
顾霖似有所觉,单薄的肩膀瑟缩一下,往后退了退。
男人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去了内室,他像是知道镯子的存放之处,很快就拿着黑漆漆的雕花木盒返回床榻。
“这镯子既然打造得如此精美,就是要戴着才不觉可惜。”他无视小姑娘略微的挣扎抗拒,将镯子套在她白皙纤瘦的手腕上,这才满意地赞叹道,“很好看。”
顾霖不敢跟他争执,只好忍着不适收下,她转过身子往被褥中一倒,声音已经带上睡意:“我……我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