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 喃喃道:“我不走,我要陪着母亲。”
“傻姑娘,你留在这里只会成为被利用的棋子, ”严氏红肿着眼睛,焦急地劝,“几日前我就收到你母亲的书信, 姐姐说她自知时日无多,让我速速赶到顾府, 有重要的事情托付。我焦急难耐,赶到时她已经连说话都艰难了, 趁无人时姐姐嘱咐我,一旦她病逝, 就让我立刻护送你离开京都, 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顾霖猛然抬头, 颤着声:“为……为何?”
她所有的亲人都在京都, 又能到哪里去?
严氏谨慎地环顾房内, 确认四周无人, 压低声音:“姐姐病死跟陆世子送来的有毒草药脱不了干系,这背后到底是陆世子报个人恩怨还是陛下授意我们不得而知,可不管是哪种情况, 都会引起世族的恐慌, 这一次是顾氏,下一次又是谁呢?”
“你父亲想利用这件事,让那些尚在观望动摇的世族下定决心联合在一处, ”严氏握住顾霖的手, 眼圈儿发红, “还有你,你父亲本想让你继续留在陆熠身边做内应。可是霖霖,你母亲实在舍不得你孤身去冒险,难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年纪这般小就要卷入这朝堂争斗中吗?所以,趁着你父亲现在无心顾及你,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
“姨母……”顾霖又惊又惧,泪珠大颗大颗地掉落。
严氏却不给她迟疑地机会,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往外推:“快走,现在隐卫将顾府重重包围,你孤身溜出去怕是不行了,你母亲给你的鸣镝呢?快打开召唤死士。”
顾霖双眸迷离,泪光中望着母亲了无生息地躺在榻上,随着严氏的动作,她被拽得越来越远,珠帘叮叮当当乱响,终究是连母亲的轮廓也瞧不见了。
她竟没想到,花灯节一别,等待她的是天人永隔,生离死别。
严氏将呆愣的小姑娘推到院中的隐蔽处,眼眶里也含着泪花:“姨母本想护着你一起走的,现在怕是不成了。记住,带着那些死士离开京都,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姨母,一定要走吗?若爹爹想为母亲报仇,我愿意……”
“霖霖,你胡说些什么!”严氏显然动怒,双手握住小姑娘的肩膀,严肃道:“你母亲临终前托付我,千万阻止你进入这场朝廷争斗中,记住,远离京都,好好活下去才是你母亲对你最大的心愿。”
顾霖一怔,回忆潮涌而来,花灯节那日母亲缠绵病榻时的话语再一次回归脑海──
“记住母亲的话,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你父亲让你做什么,都不要去听,不要去做,你尽管去做你自己,不要再牵扯到顾氏的事情中去。”
所以,那时候母亲就已经隐约猜到父亲的计划了?
她心中悲凉一片,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终究悲痛胜过一切,将她整个人近乎击垮。
不过一日光景,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家,失去了所有可以依靠的东西,从此,等待她的只有逃离和孤独。
可这茫茫的人世间,她又该逃到哪里去,躲到哪里去呢?
外头的动静渐渐大了起来,伴随着混乱嘈杂的刀剑铠甲相触的声音,顾氏的男丁应当已经与定国公府的隐卫交锋。
严氏自知再也拖延不得,动手将顾霖衣袖中的鸣镝拿出,往半空中发射了机关。
顿时,一股紫色的烟雾在半空中袅袅飘荡,又渐渐消散淡去。
死士来的很快,虽只有百余人,可个个武功高强,为首的一人见到顾霖,恭敬上前行礼:“属下紫雷,小主人有何吩咐。”
顾霖被这阵仗吓得懵了,下意识往后一退,从小到大她从未知道母亲手下还掌管着如此武功高强的组织。
可紫雷恭敬的模样莫名让她感到心安。
严氏见状上前一步,厉声道:“顾夫人已亡故,从此以后,你们唯一的主子就是顾霖。记住,一定要护住小主人离开京都,不可让她受半点危险。”
“是!”
顾府外已经被隐卫重重包围,另有顾府男丁在内抵挡,两方虽然没有真正交锋,却已成强弩之势,随时都有可能激发冲突。
百余名死士兵分三路,两队故意闹出动静引开隐卫,另一队由紫雷带领一路护送顾霖离开。
──
陆熠凤眸如寒冰,他身姿挺拔,独坐在高头大马上,即使没有铠甲在身,举手投足间的将门之气也足以震慑众人。
顾氏男丁都是文弱之辈,见到陆熠如此阴沉摄人的模样,又见他身后乌压压站着的大片隐卫,已经萌生退却之意,心里发怵地看向顾博。
顾博眯起眼,未料到对方会来得这般快,快得他都没来得及说服霖霖。
不过无妨,既然霖霖已经知道亲母死因,现在一定恨透了这个男人,事情就相当于成了一半。
他明知故问:“陆世子这么大的阵仗来我顾氏门口,所欲何为?”
陆熠彻凉的目光投过去,启唇:“岳丈聪明绝顶,又何必装糊涂。”
“我顾博区区一介罪臣哪里担得起陆世子一声岳丈,”顾博冷笑,老谋深算的眼里却闪着精光,“陆世子若无事便请回吧,我顾氏潦倒至此,如今又痛失爱妻,实在无心招待你这位贵客。”
说罢,他朝身侧的族人使了个眼色,转身准备离开。
陆熠面上并无太过惊诧,动作却极迅速,他翻身下马,上前一步手中的长剑就拦在顾博的身前:“霖霖在哪里?”
那嗓音依旧冰冷,若仔细听,还隐约带着些颤抖。
顾博呵呵笑了起来:“霖霖不是好好待在定国公府么,老夫还没向你要人,世子倒反而来找老夫这儿寻人了?”
陆熠最后的一丝耐心也终于耗尽,额头又开始涩涩钝痛起来,他紧紧咬着牙,目光锐利地扫过一众顾氏族人,冷冰冰地下令:“所有隐卫听令,强入顾府搜人!”
“是!”
刀剑铠甲相触的声音骤然响起,见到面容肃然、武功高深的隐卫,顾氏男丁如溃蚁般四散躲避,顾博冷眼看着没有丝毫阻拦,甚至将身子往一侧让了让,双手交叠放于身前,一副问心无愧,任其进府搜的态势。
陆熠执剑站在顾府门口,一脸肃容,唇角紧抿,寒风吹起他的刻有暗纹的袍角,烈烈飞扬。
他凤眸染上了一抹红,看着大队的隐卫涌入顾府,四下分散开始寻人,心中的忐忑却越来越清晰──
如果方才从宫门口得知顾霖失踪,到迅速集结隐卫亲自来顾府要人,他心中尚还存有一丝侥幸:也许,也许霖霖只是因为无聊寂寞出府游玩……
那么在见到顾博反常又带着自得的态度时,那个折磨了他一路,只要一深思就足以让人恐惧的猜测便已得到证实。
陆熠握着佩剑的手蘧然握紧,甚至连吐息都变得艰难,这一回,他的小姑娘还会相信他么……还会不会抬起雾蒙蒙的杏眸,将满心的信任交到他手里。
时间渐渐过去,耳边是各队隐卫的禀报,他们寻遍了全府都未找到顾霖的踪迹。
忽而,负责巡视顾府周围的林建上前,如临大敌的模样:“禀世子,顾氏西北角和东北角忽然出现了两队不明人马,将属下的人引开后,又诡异地失踪了!”
不明人马?
陆熠迅速看向门口事不关己的顾博,却见对方面上也露出了疑惑神色,心里一沉,迅速翻身上马,道:“徐答分拨一半人马守住顾府,林建带着另一半赶往城门,吩咐下去不管何种原因,一律不让任何人出城门。”
他动作极快,最后几句话散在风里带着寒冬的冰凉,那抹玄色的身影早已如脱弓的箭一般消失在路的尽头。
既是不明人马出现故意引开隐卫,顾府中又遍寻不见顾霖的身影,她的小姑娘应该就是由这不明高手带离顾府。
连顾博都不知情的高手会是谁?顾霖为什么会招惹上这些江湖人士?
陆熠不敢深想,心中的不安更加明显,他觉得所有运筹帷幄之中的计划正逐渐脱离掌控,这种无力又毫无办法的感受让他近乎崩溃。
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恨不得捧在手心生怕她受到一丝一毫伤害的小姑娘,千万要等一等他,等到他将所有的一切谋划都掰碎了说给她听,等到他将横亘在二人之间的误会都解释清楚……
寒风吹得陆熠的黑发飞扬,他犹觉得速度太慢,陡然勒停战马,调转方向往另一侧的小路扬鞭赶去。
抄小路过去,应该比隐卫更快地赶到城门,拦住顾霖的胜算也会更大。
……
顾霖已经由紫雷护送着来到城门口,紫雷能力颇强,这么多年在京都埋伏,在城中认识不少人,其中也包括负责值守护城的官兵。
他迅速打点好出城文书,又给顾霖准备了假的路引和身份,横坐在马车前亲自当车夫准备出城。
守门的官兵不疑有他,城门口的栈栏被挪开,紫雷重重扬鞭,喊了声“驾”,马车缓缓启动往外赶。
行至一半,马车后忽然响起一阵猛烈的马蹄声,那声音又急又响,对方显然是赶路而来。
嘈杂的声音突起,方才还一脸散漫的守城官兵忽然个个脸色严肃,恭敬站立,整齐地向来人行礼:“属下见过陆将军!”
那一声动静清晰地传入马车内,顾霖浑身一颤,蜷缩在铺满绒毯的角落,她说不清此时是对外头这个男人的惊惧还是厌恶,亦或是察觉到再一次被欺骗后的懊悔与不甘。
她有冲动想要下马车当面质问他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戏耍于她。明明他有心尖上的女子,明明他对自己及顾氏心狠无情,却还装作情深似海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