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飞蛾扑火的戏码,终归最后感动的是她自己,此后数年真相大白,街头巷尾的百姓闲谈时,怕是也会摇头嗤笑一声她的痴傻。
甚至于她想要拔剑直指这个男人,想要立刻杀了他为母亲报仇,而后自己自尽谢罪,可她不能,以陆熠现在的身手权势,她根本不是对手,最大的可能就是还没靠近他身侧就已经被拿下,成为威胁父亲,威胁顾氏的筹码。
顿了顿,顾霖拽紧了膝上裙摆,压低声音:“紫雷,快出城,被陆熠发现我们就走不了了。”
话音刚落,就有城门口的官兵大声吆喝起来:“哎,哎,都别往外赶了,城内疑有奸细出逃,陆将军需重新排查,未出城门的一律回来排队接受查验!”
顾霖急了,手心出了一层汗,心如擂鼓,如果城门关闭,陆熠重新查验马车,一定会认出她!
呵,前几日还抱在怀里温柔细语的人,现在却成了口中冷冰冰的奸细,他对她这个顾氏之女还真是赶尽杀绝啊!
“紫雷,强闯!”
“小主人放心,咱们一定能出城!”紫雷见城门已有关闭之势,立刻扬起鞭子重重甩在马臀上,马儿吃痛,撒开四蹄猛地冲了出去。
车身晃荡,顾霖趴在软垫上极力稳住身形,仍旧被晃得眼冒金星,隐隐约约间她听见后头嘈杂混乱的叫喊声──
“停下,停下,大胆,前方的马车里是何人?”
“如果再不停,一律当奸细处置!站住!”
暴怒的喊叫声渐渐远去,耳边只剩下呼呼的猛烈风声,顾霖猜测着外头的情况,想要问问他们是否已经离开京城城门,是否已经摆脱了陆熠的追捕。
突然,后头马蹄声再次响起,且呈越来越近的趋势,听动静追来的人应该不多。
顾霖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悬在半空惴惴不安。
紫雷的声音带着风声传入车内:“小主人,陆世子带来的人马太多,属下留下了所有死士在城门阻拦,没想到陆世子竟然亲自带着一名近卫追来,一会儿属下半路跳下马车拖延时间,小主人到时候下车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等属下甩开陆世子再来寻您。”
还没等车内的顾霖回应,紫雷又重重地抽了马臀,自己则往旁边一滚,硬生生逼停了后头赶来的二人。
一阵剧烈的马匹嘶鸣,陆熠勒紧缰绳,眸中光芒凌冽碎裂,睨着眼前的人:“阁下归属何派,为何不顾京都指令强闯出城?”
“无可奉告!”紫雷怒喝一声,拔剑直攻陆熠身下的马匹。
林建眼疾手快地飞身上前抵挡:“世子小心!”
很快,林建便与紫雷缠斗在一起。两人都是武功高强之辈,招招凌厉致命,不留丝毫余地。
陆熠握紧缰绳,也只是瞧了眼前头空地纠缠的人,一夹马腹往马车消失的地方追去。
……
马车持续往前快速奔行,四周都是风声与马蹄踏上积雪枯枝的声音,没有了紫雷在身侧,顾霖心中不安,抖着手撩开车帘去看。
只一眼,她便遍体寒凉。
马车不知为何已经带着她爬上了山头,周围的景物不停变换,草木更加稀少。许是察觉到前面已经无路,马儿朝空中打了个响鼻,慢慢停了下来。
停了?
顾霖茫然一瞬,小心翼翼地透过马背看前头的路。前方光秃秃的,只有一片缭绕的云雾罩着,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刚才马儿只要再往前奔跑几步,就要连人带车一同坠入这深渊。
她被吓得脸上血色褪尽,因为害怕唇瓣被贝齿咬得发白。本想躲在马车内等紫雷回来,可后头马蹄声又响了起来,听声音显然不是紫雷。
顾霖浑身警铃大作,一时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这山头四周除了枯萎的杂草根本没有任何藏身之处,她逃无可逃。
身后的马蹄声渐缓,随着一声极轻的“吁”,彻底消弭无形。
顾霖几乎立刻就认出了那是陆熠的声音,心中一窒,复杂的思绪涌上心头,她垂眸未动,隐约间听到后头的人翻身下马。
一阵悲凉自心底升起,她想了良久,忽然起身,弯腰走下了马车。
转身往后,她看到策马紧跟而来的人果然是陆熠,男人如常穿着一袭玄色的云纹锦衣,披着件狐裘,在苍茫阴沉的天空下,透着股杀伐凌厉之气。
见到马车内走出的顾霖,他面容一松,凤眸里一瞬间柔和下来,快步往前朝她走去,担忧道:“霖霖,这里危险,快到我这儿来!”
“别过来!”顾霖立刻警惕地后退几步。
陆熠一愣,想到了什么般,眸中喜悦乍然凝滞,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顿了半晌,重新望向崖边的小姑娘:“霖霖,事到如今,你可愿再听我几句解释?”
闻言,顾霖只觉好笑。
他也知道是“事到如今”,可事到如今了,他还想着要欺骗她!
母亲的一条人命在他手中消亡,他竟然还想要她听解释!难道母亲是故意毁了自己的命去栽赃陷害他吗!
顾霖又后退了几步,波光盈盈的杏眸染了红,静静地看着他,甚至于还朝他露出了一抹笑。
陆熠最见不得她如此,凤眸里皆是翻涌的惊恐担忧,他脚步僵在原地,急道:“霖霖,我……我不动了,你别后退,后面就是万丈深渊,掉下去会没命的!”
他觉得内心一寸寸皲裂,越是看她毫无所谓地笑,他心里就越疼,倒不如她声泪俱下地骂他打他,将心里头的委屈不甘全部都发泄,他才好对症慢慢与她解释,消除她心中的误会。
可现在这般抗拒疏离,他又该从何说起?
从前她已经软化的态度,那种失而复得、安静埋在他怀里的依赖与乖顺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淡漠与……仇恨。
那双盈盈水眸里,再也不见当初的欣喜与希冀。他忽然想起那日的华直街,他意气风发自北疆归来,打□□旋时不经意的一次抬眸,就撞见小姑娘略带慌乱又沉迷的眸子。
那一刻,他的心里似被一只柔软的猫爪子轻轻一挠,绵延出无限的温情。
只是那时的他太过骄傲,太过矜持,竟将心底那一瞬间的悸动抹去,一心只专注于朝堂局势,到最后却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顾霖见男人面上都是沉痛,仿佛对自己有千万般深情厚谊,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与沈嫣然在府门口卿卿我我,见到母亲形容枯槁地死在了顾府的床榻,亲耳听到父亲与姨母告诉她,正是陆熠将带了毒的“安规”送到顾府害死了母亲,她差点就信了这个男人伪装出来的柔情。
呵,眼前的一切真是讽刺啊!
她突然好恨,恨自己为什么那日要去华直街,为什么要站在厢房窗前,为什么要与这个心肠冷如冰铁的男人纠缠在一处,甚至……还怀上了他的骨肉。
忽而,她眉心一蹙,右手抚上了隐隐做疼的小腹。
刚才一路奔逃,精神紧绷,她完全没顾得上腹中的孩子。现在孤身站在山崖边缘,被峡谷里由下而上的寒风一吹,才觉得冷,觉得疼。
应当是刚才马车颠簸动了胎气。
她想熬过这一阵腹痛,可小腹中隐隐的疼忽然剧烈起来,疼得她微微弯腰,额上也渗出了点点冷汗。
冷风吹起她飞扬的乌发,有一些粘在小姑娘湿黏黏的额头,雪白的裙摆被吹得在空中乱飞,她的身子单薄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陆熠俊脸阴沉,一颗心全在山崖便摇摇欲坠的姑娘身上,快步上前想要将人护在怀里。
顾霖却依旧不让他靠近,跌跌撞撞地后退:“陆熠,你别过来!”
“霖霖,你别再退,危险!”陆熠凤眸似血,面容惊慌,只得止步,颤抖着声音哄,“你是不是肚子疼?乖,到我这儿来,我带你回去让太医看看,别伤了孩子。”
哪知道小姑娘在剧痛中抬起眸子,那眼中被破碎的仇恨填满,依旧是娇美的一张脸,依旧是淡淡地笑着,可那单薄虚弱的笑容中却带着浓烈的鄙夷与讽刺。
她忽然就明白了陆熠为何一定要紧追着着自己出城,非要将她寻回带在身边。
呵,可笑父亲一心觉得陆熠对她有几分感情,想要让她留在这个男人身边做内应。
可父亲终究没算到,陆熠的心里还有一个沈嫣然啊。
如今寒门危机已除,沈嫣然终于安全。
陆熠这次来寻回她,不是为了给沈嫣然打掩护,更不是对她尚存几分情意,而是他知道她是父亲唯一的女儿,只要将自己困在定国公府成为筹码,顾氏就永远也翻不出天去。
顾霖唇角泛上苦笑,陆熠,你真是……好深的算计啊!
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软弱,再也不会妥协。
哪怕是死,亦再也不会让你的算计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