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子如此瘦弱,比几月前更加单薄,陆熠越擦拭心中越难受,难以想象坠崖后的几个月里,她经历了多少颠沛流离。
而他,却只能躺在定国公府里,忘记了一切,也从未为她做过什么。
她现在躲他,恨他,是再正常不过。
顾霖刚产子,身子虚弱不堪,昏昏沉沉间只觉得有人在脱她的衣裳,还有一双手拿着温热的帕子替她擦拭着。
那人的动作并不算轻柔,有几次弄得她有些疼,顾霖不舒服地皱皱眉,最后实在难受得厉害,忍无可忍地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片撒花床帐,她神思恍忽,一时没想起来自己为何没有躺在榴园的榻上,视线下移,却看到了正全神贯注替自己擦拭身子的男人,而她的上半身则只着一件浅色肚兜,其余都暴露在男人的视线下。
陆熠?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自己还如此……如此衣不蔽体地躺在榻上!
一瞬间,恼怒的情绪占据心头,顾霖用力将那只在自己身上乱碰的手推开,抗拒道:“走开,不要碰我!”
陆熠手下僵了一瞬,略略撤开了手中的巾帕,语气轻柔:“听话,你刚产子,身上都是虚汗,用热帕子擦拭能让你好受一些。”
顾霖丝毫没有听进去,拉过被子盖住身体,抗拒道:“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霖霖,以前……以前是我亏欠了你,亏欠了这个孩子,我发誓,从此以后一定加倍补偿你们母子,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男人的话语句句诚恳,每一个字都透着悔恨,落到顾霖的耳中,却咯噔一声,不安瞬间占据心海。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从前的一切之后,她是不是再也不能脱身了。
这个孩子,她还能留在身边吗?会不会被陆熠强行带回定国公府,自己再也见不到了?
“孩子,孩子呢?”顾霖在被褥中转过身,撩开床帐就往外瞧,孩子是她历经万难才生下来的,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希冀,她绝不能够让陆熠抢走!
稳婆原本在一旁抱着孩子候着,她最初就察觉到二人的关系有点不大对,是以一直没敢让孩子近身,这会儿听到顾霖醒来寻孩子,连忙把怀里的婴儿抱过去:“夫人别急,孩子在这儿呢,这会儿哭累了睡着了。”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放到顾霖的怀里,安慰道:“你瞧,小公子睡得多好,小脸红扑扑的,俊俏得很。”
顾霖望着怀里皱巴巴的一团,心里柔软万分,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因他的到来亮了起来。
她轻轻地伸出手指触碰上婴儿柔嫩的脸颊,襁褓里的婴儿似有所觉,立刻“呜呜”轻哼了几声,咂巴着小嘴。
陆熠坐在一边,望着母子二人心中也是一片柔软,他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襁褓中孩子的脸,却没料到顾霖抱着孩子往后一躲,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你做什么?这孩子跟你没关系,你出去。”
男人伸在半路的手落了空,无奈地蜷了蜷,最终收了回去。
他启唇,话语中透着失落:“霖霖,我全想起来了,我们是夫妻,他也是我的孩子,我会好好弥补你们母子的,你相信我。”
“不需要。”顾霖冷硬地瞥过眼,只留一个背影给他,“我说了,他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跟你没有半点关系,老太君不是已经着手替你选妻了吗,你就当我已经死了,行不行?”
“霖霖,那些画像并不是我……”陆熠怕她误会,急切地想要解释,话还未说完,顾霖怀里的孩子忽然醒来,开始“呜呜哇哇”地大哭起来。
他话语被迫中断,一脸无错地看向稳婆。
稳婆忙道:“爷,这孩子应当是饿了,夫人需要喂奶,这……爷还是往外避一避?”
顾霖一边轻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语气冷淡:“陆世子,请你出去。”
陆熠无法,只得悻悻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到底不放心,他转身忍不住又嘱咐几句:“霖霖,我就在外面,有什么需要的,就让下人出来传话。”
回答他的,却只有顾霖冷漠的背影。
出了房门,陆熠见到沈安依旧守在厅内,禁不住沉下脸:“沈大人为何还留在此处?别忘了,你是身负皇命的江南刺史。”
都是男人,他早就察觉到了沈安对顾霖的那点子心思,见到对方对自己妻子念念不忘的样子,陆熠心里就跟扎了根刺一样难受。
沈安自从听闻顾霖因陆熠从二楼坠下,早就积了一肚子火,刚才又被对方的属下拦着不让进去探望,他更加怒火中烧,毫不示弱地回呛:“陆世子也是圣上指派前来治水患的京都大员,难道不更应该留在县衙审问突厥奸细吗?”
“呵,沈大人莫不是忘了,要不是本世子潜在清灵县内布局,仅凭你的能力,能够找出幕后的突厥奸细?”陆熠冷笑,字里行间都是对沈安为官能力的鄙夷,“既然本世子已经处理完大部分障碍,沈大人还不赶紧趁着这个节骨眼将功赎罪,将这事的结尾收得漂亮点,难不成,你想两手空空回到京都,连累沈太傅跟着你一起受罚?”
“你!”
“还有,别怪本世子没给你机会,清灵县民风淳朴,江南人性子也不野蛮,为何遇到水患,盗匪就如此猖獗?这其中是否也跟突厥奸细有关?”陆熠嗓音冷冷的,“如今突厥奸细尽数落网,盘踞一方抢劫百姓的盗匪,沈大人应当立刻带兵围剿,这是你唯一将功赎罪,挽回沈府颜面的机会,迟了可就要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沈安被说得哑口无言,论布局谋略,自己在陆熠面前的确稚嫩如幼子,他刚才说的也一点都没有错,剿灭盗匪是他唯一的机会。
如果自己不早点出手,难保裴县令率先想起此事,这功劳被抢,他此行就真的一事无成,不仅他会受到圣上斥责、同僚嘲笑,从此沈府也会因此蒙羞,在世家大族中抬不起头。
想到这层,他心中的愤怒与敌意瞬间弱了下来。
强者面前,他没有办法强造声势,陆熠也不会给他留丝毫余地与机会。
“陆世子说得不错,只是霖霖这段时间以来遭受太多变故,还请世子不要强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说着,沈安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试图从那双深邃不见底的凤眼中看出些真实的想法。
陆熠眼里情绪藏得很深,薄唇轻启:“这个自然。”
闻此,沈安知道今日再也探听不出什么,只得硬生生忍下怒火,拱手道别,“告辞!”
——
接下来几日,沈安果然忙于围剿劫匪,并未踏足森园。
陆熠则一反常态,非但不再出门,不再过问清灵县后续政务,而且时时刻刻都守在母子二人的房外。
但是顾霖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很排斥,他迟迟没能再进入房内看一眼,只能询问进进出出的大夫与侍女母子二人的情况,稍稍安心。
蓝溪自小主人生产后就一直陪伴在左右,她伺候着顾霖吃完早膳,嗫嚅道:“姑……姑娘,紫雷大哥守在森园外头十天十夜了,一直都没有合眼,属下担心这么下去,他的身子会垮了的。”
顾霖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抬眸望过去:“三日前我就命他回榴园去了,为何他还坚持着没走?”
对于华安街上的变故,紫雷一直非常自责,认为当初如果他在场,就不会让小主人受到突厥那帮乌合之众的威胁,也就不会从二楼跌下导致动了胎气,引发早产。
陆熠又强硬着不肯让紫雷等人进入森园,他手下的百余名死士即使武功高强,也绝不是隐卫的对手,是以紫雷只能带着人守在森园各个出口,试图守到小主人出来。
顾霖早几日得知后,曾下令让紫雷带着死士退回森园,陆熠刚恢复记忆,又知道她生下了定国公府第一个孩子,一定不会立刻放手。她是一定要离开森园离开陆熠的,可何时才能离开,还要徐徐图之。
只没想到紫雷如此固执,不惜耗尽自己的身体也要守在森园外等着。
紫雷是母亲留下唯一可以庇护自己的人,她绝不能让他有事。
顾霖放下茶盏,吩咐蓝溪:“你出森园一趟,就说是我的命令,如果紫雷再执意守在森园外,我便不再是他的主子,让他另谋高就吧!”
这话说得很重,蓝溪听着也变了脸色,可她心中明白姑娘此举是为了紫雷大哥好。
他们一众死士从小跟在紫雷大哥身边,从前对夫人忠心耿耿,如今对小主人也是赴汤蹈火、绝无二心。听到小主人的命令,紫雷大哥应该不会再执拗着不肯去休息了。
“是,姑娘,属下这就去!”蓝溪一抱拳,转身就出了屋门。
顾霖尚在月子里,身体容易疲累,见蓝溪离开,小床内的孩子也睡得正香,她命乳母与婢女退下,自己则侧卧在榻上开始假寐。
她不习惯住在陆熠的宅子里,也不喜欢陆熠寻来的下人来伺候自己,她想和陆熠将界限划分得清清楚楚,再也不要有任何的牵扯。
可,怎么样才能离开森园,带着孩子顺利地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