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图尔是真的玩不起。”
回溯到节点后, 楚祖让系统快速调出能查阅的所有大背景,又找来纳奇娅询问。
纳奇娅很意外。
祖伊对萨格特尼的大小琐事并不热衷, 又因曾被征服的土地出现的杂音而烦心, 脾气一度恶劣到无人敢接近。
纳奇娅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
王交予她权力,而她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要如何维持对已征服国家的统治?按照萨格特尼一贯以来的做法,大约能分为三种。
彻底摧毁这些国家——祖伊不会同意, 他需要更多的粮食和士兵。
国王亲自移居——这也不可能, 萨格特尼的土地太多,而祖伊也绝不可能因为边隅的统治而迁都, 他是征服者, 不是维护者。
保留这些国家原先的制度与法律, 将权力分给对国王亲善的贵族, 为了得到国王的恩宠与庇佑, 贵族势必竭力稳定地方。
纳奇娅选择了第三种。
可她没能把卡图尔当作变数。
“因为持续不断的天灾, 尼图斯莱比河与涅卡河干涸,各地粮食出现短缺,总督纷纷派人来到王城请求庇护。大量的人力和资源都……”
大量的人力和资源都被分割, 由血管似的长路, 运输到萨格特尼各地。
而依旧不够。
那些地方离国王太远, 贵族为保证自己的衣食无忧, 只会在天灾下拼命囤积居奇,并继续向下榨取。
他们有自己的传统与律法,管制成了难题。
同时, 因为萨格特尼是典型的强军事王国, 粮食短缺造成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他们输了很多本不该输的战争。
纳奇娅跪拜在王身下, 请求降罪。
楚祖没去扶。
纳奇娅的本职工作就是考虑到各种因素, 制定合适的方案来运营国家。
这算重大工作失误。
就算把人扶起来, 说没事,她自己也过不了那个坎,还不如让她适当表现歉意。
反正楚祖也没打算真的责罚什么。
他对系统说出了那句评价——
“卡图尔是真的玩不起。”
系统也深有同感,在意识里挥舞着小鸡翅膀打拳:“有本事来和您1v1单挑啊!垃圾卡图尔!”
“不过卡图尔不是战争与牺牲之神吗,按照这个名讳,他怎么还能制造饥荒?”
楚祖想了想,“两条母亲河说干涸就干涸?那其他国家呢?也跟着完蛋?”
系统查了查:“没有,比萨格特尼还要靠下游的几个国家都没事。这两条河邪门了,只在靠近萨格特尼的地方呈现为深涧,继续往下照样奔涌。”
“他们信谁?也是卡图尔?”
系统继续查:“亚图鲁——智慧与财富之神。”
楚祖了然:“破案了。”
搞半天,这群神明平时内部打架,打完架后还是好兄弟。
先不说智慧不智慧,在比较原始的时代,连货币都没有,财富更多指的是与生存资源和社会地位紧密相关的东西。
食物、自然资源、牲畜和动物……
“亚图鲁的主要眷属国是哪个?”
系统从宿主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不爽,也开始蠢蠢欲动。
小黄鸡:“伊莫莱!”
「伊莫莱」词义“真理”,圣伊莫莱学院也取自这个词汇。
楚祖让纳奇娅找来泥板地图。
萨格特尼王国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地图,大致描绘了已知世界的基本轮廓。
不过“藏书室”还有大量泥板文献,记录了对不同城邦和地理位置区域的描述。
这些文献基本是行政、军事或者贸易记录,没有空间精度,但该有的主要城市、河流、边界和路线都被文字记录了下来。
神奇的是,伊莫莱没有王宫的描述,取而代之的是亚图鲁神庙。
如果萨格特尼是王权远超神权的国家,那伊莫莱就是神权稳压王权的土地。
纳奇娅以为祖伊是在思考河渠的问题。
她更加愧疚。
而纳奇娅却听到祖伊说:“我们只缺一场胜利。”
他把手指轻轻点在泥板地图上的某处。
指尖在泥板上微微勾勒,力道让泥板出现划痕,纳奇娅靠近一看,瞳孔微微放大。
祖伊圈出了某个范畴,不是某个国家,而是围绕着两条河流的整个中下游地段。
萨格特尼、伯赛恩、锡托利比、高尼、以及……伊莫莱。
数十个国家,不分大小,均被那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划到了一起。
“一场胜利,接着一场胜利。”
祖伊的眼中掠过了一丝狂傲和一丝兴奋。
他似是完全没把萨格特尼的困境放在眼里,猩红微光在眼底流溢,最后落到纳奇娅的脸上。
“给我你的答案,纳奇娅。”
纳奇娅默默看着他,她理应立刻给出回答,而不是如一尊雕塑。
可她依旧被血亲表露的精神所……震慑。
祖伊今年十八岁,在历代国王里都算年轻,他之前的所有功绩都建立在由无数君王筑起的高墙之上,也因个人决策导致整个国度出现危变。
而他还在渴求胜利,从人类手中。
从神明手中。
神明已经在宣告惩处,但祖伊拒绝接受。
他不仅要驱逐卡图尔,还要正式对僭越的亚图鲁发出咆哮,用他炽热的血,无数人的血。
纳奇娅无法想象,在今后,萨格特尼的泥板上将会如何描述这位君王。
她也无法想象,当萨格特尼真正与诸神为敌,将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纳奇娅屏住了呼吸,她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某个要命的关节。
毋庸置疑,祖伊会听取她的谏言,否则他压根不会多问任何话,只用下令,不断下令。
这不再是之前的小规模战役,不是在边界夺取几座城邦,几片领土,他要将一切化整为一。
而你,萨格特尼最大的权臣纳奇娅。
你是否支持你的王,去夺取两河流域整片疆域,乃至目光所及的广辽大地?
纳奇娅能感觉到自己在沸腾,她被血亲的狂热所侵蚀,感染,那颗心脏在胸腔剧烈起伏,试图挣脱身体。
纳奇娅用歌吟般的嗓音说:“您就是我的答案,陛下,您就是萨格特尼唯一的答案。”
楚祖没有急着发起战争,让他一对一干架,哪怕是五个卡图尔来了,他也能让对方见识什么叫「王大师」。
但大规模战役需要考虑的东西有很多。
楚祖也不考虑,全部交给系统考虑。
系统斥巨资下载了一系列插件,硬生生把自己升级成了军事战略精通系统,还录入了它能检索到的一切信息。
就像是一场双方信息透明的战略游戏,不过是对楚祖单方面透明。
在此期间,楚祖带着几个皇家卫兵去到了他的各处领地边隅。
本来纳奇娅跟着会更方便,各地认识楚祖这张脸的基本只有被派去的总督,贵族更是连拜谒王的资格也没有。
但总不能国王和权官一起离开王城吧,不合适。
系统问宿主:“是要去砍人吗?那些狗屎贵族?”
小黄鸡已然自觉为暴君麾下第一小黄鸡,加上最近在疯狂接触战争模块,开口闭口全是打打杀杀。
看它架势,就差没自己亲身上阵了。
楚祖:“顺便去给尼利亚开个地图。”
国王远行起初是靠马车,虽然还算舒适,但不管是速度还是敏捷性都让楚祖非常嫌弃。
好在「王大师」的战斗精通里也包含骑兵作战——马术精通。
楚祖干脆舍弃了繁重的马车,和皇家卫兵一起驱马赶路。
一路疾驰让军营出身的皇家卫兵也有些吃不消,楚祖靠着半自动托管优哉游哉。
“正文主线不是有写,尼利亚一路上有不少的史前遗迹。给他认认,别只学历史,地理也学一学。”
小黄鸡:“他可能没这意识,多半只当电影看呢。”
“他记忆够好,记得住。”
楚祖慢条斯理说,“就算一时间可能没想起来,踹几脚就该地理精通了。”
在对尼利亚的教学上,系统百分百和宿主站在同一战线。
如果楚祖是地狱教师,那小黄鸡就是教师的教棍,指哪儿打哪儿。
……
在远离王城的地方,情况比纳奇娅得知的状况还要严重。
由于水源短缺,土壤变得枯黄,风卷起尘土,像是自然最后的叹息。
仿佛一切生机都被无情的手掠夺殆尽。
萨格特尼王国是扩张型王国,城门是连接王国各地的重要关卡。
以王城为例。
王城足足有十五道城门,最外的城门被护城河围绕一圈。
桥梁是城门防御的延伸部分,吊桥按照瞭望塔的指挥,能在短时间内关闭或开启。
但祖伊去到的边隅城邦……
护城河彻底干涸,吊桥上排满了试图进城的人,个个脚步沉重而迟缓,每走一步,便是与饥饿的抗争。
人们不再祈求丰收,只希望能有一口食物,哪怕是腐烂的面包屑,也能让他们的生命延续哪怕一天。
这一切并非迅速而至,而是缓慢而无情地侵袭,来自于神明降下的无声战役。
亚图鲁在宣告,无论人类如何奋战,终究难逃失败的命运。
祖伊把快累死的马匹扔给卫兵,在人群中穿行。
这些人挤在一起,但挡不了路,他们一碰就倒,双眼深陷,眼底只有空洞和绝望。
幼童瘦弱的躯体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干瘪的皮肉甚至支撑不了啼哭,安静得像干尸。
饥饿的触手无声地蔓延,攫住了每一个心跳。
它不是简单的空虚,而是一种侵入骨髓的痛楚,吞噬了力量,吞噬了希望,最终吞噬了人们心中所剩无几的生机。
哪怕是在人群里,祖伊依旧听不到任何喧哗。
更荒谬的是,城门没有控制城市进出的明确方案,身着甲胄的士兵给出的唯一通行方式是:交出你身上所有的食物和水。
看到明显区别于其他难民的祖伊,甚至有士兵认为机会来了,趾高气昂向他颁布了所谓的“法令”。
“倘若我不愿给你呢?”祖伊漠声问。
士兵冷笑一声,得意指着身后某处。
起码有数十具尸体被堆在城墙角落,干瘦的肢体横陈,那片狭窄之处,是楚祖一路走来见到的唯一湿润的地方——被寥寥无几的血液浸没。
士兵的双眼满是贪婪:“这里是萨格特尼,违抗萨格特尼一世命令的结果就是——”
他的面容凝固在了气焰最嚣张的瞬间,接着重重亲吻在被神所诅咒的干涸土地。
士兵以生命诠释了没说完的话:违抗萨格特尼一世命令的结果就是如此。
祖伊对他的人头是如何落地的漠不关心,身侧的卫兵忠实维护国王的威严,肃杀由个人的死亡蔓延到整个城外。
祖伊正打算进城,脚被什么东西拽了拽。
低头一看,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男孩拉住了他的裤腿。
他应该是孤儿,周围麻木看着所有事的发生,也没有人上前阻拦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孩。
祖伊抬手拦下了有所动作的卫兵,让他们去解决这群嘴里全是君王的城防士兵。
“说。”
胆敢上前拽人的男孩却突然卡了壳,有些畏惧地将目光往城外的尸堆上飘。
祖伊把他拎了起来。
非常轻,基本没什么重量。
男孩咬着牙,脸色略过惊惧,最后声音微小说:“谢……谢谢您……”
“谢什么?”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只是这个动作他都干得很吃力,只有骨架支撑的手臂在颤抖。
他指着那堆尸体:“我父母都在那里……”
“懦弱的东西。”国王冷漠地评价,他猩红的目光让男孩再度感到恐惧,“你应当亲手砍下僭越者的头,而不是对着他人摇尾乞怜。”
这话对于一个因饥饿而走投无路的难民实在是太过于苛刻,哪怕是忠诚的卫兵都别过了眼,不愿去看男孩苍白的脸。
祖伊却不管那么多,他把男孩抱在臂弯,踏过城防士兵的尸体,走到尸堆面前。
“别侧头,看清楚,否则我会挖出你的眼睛。”
祖伊说,“告诉我,如果我给你一把剑,你要做什么?”
男孩:“……我……我……”
“你要杀了阻碍你生存的所有人。”
那股言语中的冷意几乎贴着男孩的脸,男孩不自觉看向抱着自己的尊贵之人。
在面对那双猩红眼眸的时候,男孩被匕首般刺了一下。
“他们……他们说……”
他小声说,“这都是国王的错,国王触怒了神明,所以惩罚我们。”
“国王不在乎我们是生是死,我们原本就不属于萨格特尼,是被抢掠来的财产……现在连被当作财产的价值也没有了……”
“如果能平息神明的怒火……我们都会被当作牺牲品。”
男孩低着头,听到抱着自己的人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你要杀了你的国王么?”
“我杀不了他。”
“你认为他该付出代价,但杀不了他,就会被他杀死。”
“我、我……”
他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祖伊的话。
一个被饥饿裹挟的人能有多少理智呢?至少男孩无法思考太多,而这个人说得也很有道理。
男孩咬住下唇,“我太饿了,应该活不了很久,这里离王城很远……”
祖伊听了,转身,抱着他走去皇家卫兵面前。
“夜晚降临之前,我要看到所有贵族的脑袋挂在城门之上。让总督滚出来见我,立刻。”
祖伊和纳奇娅的区别就在于此,他从不考虑所谓的制衡,让他不虞的东西就该长眠于地狱。
随行卫兵早在许久之前就了解了萨格特尼现状,在真正看到惨剧时,这些卫兵怒火中烧。
卫兵丝毫不考虑可能存在的人数差异,他们曾是军营中的悍将,也是国王的丰羽。
他们理应践行王的命令。
这是一场小规模争斗,而祖伊更愿称为“清洗”。
当卫兵无法以一敌百,凭空而生的火焰便会燃起——那是王的意志!
当夜幕降临,城外难民抬头看到铺满城墙的头颅,总督跪在地上颤抖,祈求怜悯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城内所有囤积的食物和水,都被总督的人手搬到了城外。
祖伊说:“我赐予你们食物,你们水,你们生存的权利,而你们所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杀掉妨碍你们生存的任何人,任何东西,哪怕是我。”
“哪怕是我,阿舒尔巴尼帕尔-祖伊-萨格特尼!”
他的声音回荡在城外空旷的干枯大地,臂弯中的男孩被震得浑身发麻。
男孩几乎呆滞看着祖伊,他的国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没人相信他们听到了什么。
不可一世的的萨格特尼国王居然来到了荒芜之地。
这里远不属于萨格特尼王国,即使被抢占而来后,国王也从不投以视线,好像只把它当作宝库中的沙砾。
难民从不认为自己有所归属,没人会对他们负责,在天灾降临后更是如此。
他们连城门都进不去,只能日复一日听着城门士兵的“为了萨格特尼一世”。
而萨格特尼一世真的来了,不仅亲临,语气还如此倨傲。
他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笃信自己的至高无上。
全场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