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高尼和之前的萨格特尼一样,把亚图鲁的人全部关起来,但没您做得干脆,只是关着。”
“那些教徒好像还在期待神明会制裁所有不忠,骂贾拉巴,还骂您,说这种不良风气就是您带起来的。”
楚祖:“没事,我会去先把他们制裁了,再去把他们的神制裁了。”
他叹气,“贾拉巴怎么就不是萨格特尼人呢。”
系统嚷嚷:“抢过来!抢过来!让他跳槽!”
“抢不了。”
楚祖说,“他不忠于国王,只忠于高尼本身。我可以摧毁高尼,但改变不了他。”
他摸摸小黄鸡脑袋,深深说,“总有一些无论如何也必须要做的事。自决心下定的那瞬,谁也无法再改变什么,不论事成还是事败,哪怕那是一意孤行。”
……
萨格特尼一世的心情变好了。
纳奇娅敏锐发现,在国王知晓高尼境内的变故后,他的唇角扬起很浅的弧度。
“贾拉巴让高尼有了被征服的价值。”
祖伊随手把石板放在一边,“这会是一场公平的战争,人类的战争本就不该被神明左右。”
纳奇娅见祖伊缓缓投来视线,被深涧行宫留下的欲求重新回到了他的眼睛里。
“你做的很好,纳奇娅。”
祖伊突然说,“如果没有我,你将是另一个萨格特尼一世,没有恐惧和敬畏,世人将赞颂你的名。”
纳奇娅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这无疑是一句会招致杀生之祸的答复,任何人听到都会立刻蜷起身子,心惊胆战等待着僭越的代价降临。
而祖伊没有动作。
纳奇娅眼纹下流露着与祖伊如出一辙的光彩,这一刻,这对母子、这对姐弟恰似一体两面。
“没有我,您支撑不了整个庞大的萨格特尼,当然如此。”
她笑着说,“但我必须承认,如今的萨格特尼需要的是您。”
真正拥有号召力的人,不是拥有强大逻辑的人。
翡安也知晓这个世界的秘密,能用她漫长的时间,用她缜密的心思去解剖复杂机制下的真理。
可那又怎样?
人类总是懒惰得不愿思考何为「复杂」,他们认为神明划分好了黑白,对错由此泾渭分明。
即便翡安将一切摊开,告诫每个人,他们依旧不会理睬。
真正有号召力的人甚至不用所谓的真知灼见。
他要足够强硬,足够自私,还要足够有野心。
他会让所有人放弃思考,只用明白他的意思。
他成全人们的懒惰,甚至不惜和他一起走上极端的道路。
越极端的道理,越简单,越好懂。
与其告诉他们,神明带来的复杂影响,不如直接宣告,世界属于我。
你们也属于我。
这样他们才会跟随,或是抗争。
抗争摒弃了往日的繁琐,神明也被归于“繁琐”一列。
这是国家和国家的较量,人类和人类的倾轧!
“我知道您想做的事。”
纳奇娅眼中带着笑,“陛下,我无法陪伴你走到相同的高度,可至少我能见证那一天——”
“您的怒火是蒸发下坠的雨,终将燃尽支配我们的所有。”
她说,“我将见证,由伊莫莱开始,踏过高尼,踏过抵抗你的万国,人类终将合众为一。”
祖伊伸出手,淡淡说:“那就跟我走,随我一起踏碎高尼。”
纳奇娅唇边掠过微笑,握住了来自国王的邀请。
那日下起了暴雨。
黑暗中,高尼的士兵们浑身湿透,雨水钻进甲胄,粘附在衣物上,使他们举步维艰。
鞋底的淤泥绊住步伐,士兵们不得不休息。
贾拉巴也无法休息,呼啸的暴雨让侦查变得困难,前方士兵的消息也含糊其辞。
萨格特尼一世没有再现伊莫莱的强横战术,在那时,他一人就是一支军队,作为强有力的象征扎根在军营。
现在萨格特尼一世表达出了足够的尊敬,他抛下了能随手招来的力量,真正以一国之主的身份和他对峙。
贾拉巴甚至受宠若惊。
自己只是贫弱国家的将领,何德何能,居然能让暴君端出认真。
贾拉巴在营地踱步,高尼王不会下达任何有用的指令,事实上,不添乱子已经是宰相时刻“看守”的结果了。
他要处理的信息有太多。
萨格特尼一世代表了军队的动向,纳奇娅则代表了萨格特尼国境内的应对……
麻烦的地方就在于此,敌国是全然的军事大国,哪怕只是边境线上的一个小孩,也能随时掏出武器加入这场战争。
该死的萨格特尼,为什么给了他们一个纳奇娅,还要给他们祖伊?!
贾拉巴眺望着被雨幕遮掩的防线,迫切地想要看清现况。
他知道,高尼的未来就在自己汗涔涔的掌心。
在太阳突破地平线的时候,雨停了。
连降的大雨让行军变得困难,高尼为数不多的军队被分割,微茫而阴郁的暖阳下,贾拉巴最终下达了命令。
全军发起总攻,一定要在下次暴雨落下之前,将萨格特尼逼近边线的军队压回去!
而贾拉巴本人却没有随军出击,他选了一道铤而走险的路。
萨格特尼最重要的人有两个,高尼拿暴君束手无策,可另一个却并不如萨格特尼那般强悍。
这次战役,纳奇娅没有呆在安稳的后方。
或许是为了能及时处理迟早被征服的高尼,她跟随萨格特尼一世一起来到了前线!
侦查兵死伤近半,终于带回了这条消息。
贾拉巴深知这是诱饵,在战场上,这无疑是正当挑衅,或许还夹着暴君对上次刺杀的戏谑——但这是为数不多的选择。
当数万士兵发出雷鸣般的高呼,战鼓滔天,盔甲骑兵冲破对方架起的铁盾,鲜血,断肢,恐惧和希望在不断交织之时,贾拉巴率领小队,踏过泥泞,绕到了战场后方。
萨格特尼一世无疑身处战场,暴君永远与他的士兵同行,贾拉巴认为这是唯一的机会。
只要能挟持纳奇娅,哪怕只是给后方带来威胁,萨格特尼一世绝不会坐视不理。
于私,这是祖伊唯一的亲人。
于公,纳奇娅是萨格特尼在他的统治下仍能安稳的基石。
贾拉巴不奢求能赢得战争,但萨格特尼必须退兵。
自己的生命微不足道,但只要给高尼充足的时间,属于祖国的太阳终将从年轻人的手里升起。
贾拉巴的谬误由此刻开始。
“纳奇娅在哪里?她到底在哪里?”
后方营地安静得不似军营,没有随行驻军,没有粮草补给营……
除了还能被视为“营地”的简要设施,这里甚至比如今高尼王的寝宫还要空旷。
贾拉巴心急如焚,每耽误片刻,就有数不清的士兵被踩烂,不算严密的防线本就建立在他们荒唐的主动出击上。
一切都系于现在!
“纳奇娅在前线。”
一道冷峻声音在身后响起。
贾拉巴从未听过这个声音,但他知晓声音的主人。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一定如鸟鸣般微弱,随行士兵无助又无措,同他一起转头。
黑发红眸的国王形单影只,眼里含着比之前的数场暴雨更广阔的波涛。
“你的战术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你凭什么觉得纳奇娅只善于权术?”
贾拉巴瞳孔骤缩,心脏被狠狠攥住,丝毫发不出声音。
在贾拉巴无法探测的前线,萨格特尼伟大的宰相正率兵冲向溃散逃窜的高尼人。
黑压压的军队在她身后奔涌,她从未如此自由,于马上如闪电般奔驰。
老萨格特尼被她甩在身后,黄金宫殿也被她甩在身后,那些关押她灵魂的糟粕都被甩开。
纳奇娅手中软鞭在泥淖战场挥舞,正如现在祖伊从腰间抽出的长剑。
剑锋滑在淤泥上,再度抬起时甩来泥点,金属的白光晃过,最后变成贾拉巴视线中的一点锋芒。
当纳奇娅的笑容比太阳更盛,对那些濒死之人呐喊:“逃吧,卑微者们!高尼已亡!胜利属于萨格特尼!!!”
祖伊也对贾拉巴轻声说:“萨格特尼的野心家从来不止一个国王。”
他们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
决定高尼生死的两道战线于须臾间定下了胜负。
……
心急如焚的高尼王在王国魂不守舍,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结果。
可什么也没有。
王宫所有卫兵都跟随贾拉巴上了前线,如今只有同样胆怯的宰相伴随左右。
他没有等到任何消息,只有陌生的轰响震颤着大地,越来越近,简直毛骨悚然!
区别于高尼的精锐士兵冲入宫殿,整齐划一。
他们脚下的血泥嵌入干净地毯,血腥和金属特有的肃杀包围了魂不守舍的高尼王。
高尼王跌坐在他的王座。远处,摘下头盔的纳奇娅拎着贾拉巴的头颅,缓缓走到王座之下。
“滚下来。”纳奇娅冷声说。
高尼王颤颤巍巍离开了王座,他实在太害怕,身体止不住颤抖,王冠也因此掉落,滚到远处,止步于着着脚边。
萨格特尼一世半身是血,他没有穿任何代表战场的甲胄,在两侧闪烁寒光的长矛下闲庭散步。
猩红的眼眸下坠,祖伊拾起了王冠。
仅用一日便踏平高尼的君王,没有给高尼王半点眼神,冷淡的目光注视着王座。
半晌后,祖伊从纳奇娅手中接过他亲手砍下的头颅。
和高尼的大祭司不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贾拉巴的眼中依旧凝聚着骇人的神采。
他不屈于现实,笃信高尼依旧有未来,笃信在自己死后,属于高尼的太阳终将徐徐升起。
祖伊将高尼的太阳放在了王座之上,又将王冠稳稳为他戴好。
他走出大殿,纳奇娅紧随其后。
整个王宫,乃至整个高尼都陷入了可怕的寂静,阴郁而死一样的沉默,不知所措的哀悼。
直到曾在大道上高呼“我就是我的祖国”的贾拉巴死去,不再是高尼人的人们才知晓他们失去了什么。
他们本该是命运的主人,却被所谓的神明盗窃了国家。
他们没有萨格特尼那样雷霆万钧的手段,被约束而来的所有美德:谨慎、顺从、勤勉——在真正的征伐来临前夕都毫无作用。
神明不会教给他们何为抵抗,贾拉巴试图呼喊,而他的声音终是来得太晚,太迟。
“如果要抵抗萨格特尼一世,那么首先,他们要先找回何为人类的野蛮。”
祖伊像在和纳奇娅闲聊,又像在对着全世界紧盯着高尼的无数国家宣告。
声音同样传至注视着他的神明耳朵里。
“这是由我定下的规则,最简单的规则,哪怕是愚蠢至极的人也该听懂。”
“要屈居神明,还是屈居我——要当他们摆弄的泥偶,还是以人的身份在我手底苟活。”
暴君露出疯狂又血腥的笑。
他问纳奇娅,“你觉得他们会怎么选?”
风吹开纳奇娅的黑发,干涸的血液黏在脸侧,最后只剩下把无足轻重的黑红印子。
两双猩红眼睛一同由高处睥睨着世界。
纳奇娅淡淡说:“他们没得选,万王之王——世界真正的主人会让世界只剩下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