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祖尔耸了耸鼻尖, 说:“你让我有点不高兴。”
陆安忌头皮发麻,手死死按着阿祖尔后脊的骨节。
他能摸到骨节的细微动静, 阿祖尔平时将尾巴盘在腰上, 用学院偏大的外套遮掩,动起来不明显,但随时都能从衣服里蹿出来。
洞穿几个人也就是眨眼的事。
本来陆安忌不想去医务室, 小腿没到骨折的地步, 但教官对他一向重视,不肯松口。
等到了医务室, 陆安忌看到实战课实机显示图上多了几个灰点。
——他还挂着实战演习的模拟装置, 可以显示全部学生在线情况。
没等校医处理好, 陆安忌马上赶去图书馆。
最好的可能性, 这些学生只是有事临时下机。
次好的可能性, 他们被老师叫去图书馆抓人, 但还没遇上阿祖尔。
最坏的可能性,阿祖尔已经把他们串成人串。
陆安忌赶到时,情况处于次好和最差之间。
来了学院后的阿祖尔的情绪更难摸清了。
陆安忌在阿祖尔手上最严重的那次, 是当着他面骂虫族女皇, 阿祖尔面无表情勒紧了他脖子, 骨节几乎完全陷进肉里。
那时阿祖尔依旧挂着嘴角上扬的无辜表情, 说,你不能这么说母亲。
大多数情况下阿祖尔的心情,都能从尾巴来判断。
遇上感兴趣的东西, 他的尾巴骨节开合, 尾巴尖打晃。
而当他心情不太好, 所有骨节都张开, 尖端一动不动, 随时可以从各个角度发动攻击。
身体难受的情况不属于心情,这类情况下的阿祖尔只剩本能,尾巴代替身体甩来甩去,抓住什么东西就会攥得死死的,不管那个被抓住的“东西”是不是脆弱的人类。
黑尾巴永远比阿祖尔的表情更真实。
——现在阿祖尔的尾巴骨节已经在舒展。
一节一节,如精密仪器似的将陆安忌的手指向上顶,屏息凝神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细微的“咔嚓”声。
陆安忌不敢说话,怕哪个字不对刺激到阿祖尔。贝内特还在咬牙问:“你是什么意思,陆安忌?”
陆安忌狂掐自己虎口,心里狂念这位舰长儿子祖宗。
远远的,军事学院教官咆哮声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陆安忌心念不好,立刻去看阿祖尔的表情。
他和猩红视线对了个正着。
阿祖尔眼底的红几乎能灼伤他的视网膜,那是属于太阳的温度,哪怕已经快变成白矮星,以及具备灼烧一切的杀伤力。
教官已经走近,看清具体场景,呵斥脱口而出。
“对不起。”
陆安忌只想尽快把阿祖尔带走,他不敢想事态再发展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是我和贝内特起了小争执,阿祖尔吓坏了,他今天上午身体就不舒服,我想带他回宿舍。”
没等教官回答,陆安忌直接拉住阿祖尔的手,把他强拖着,一瘸一拐往图书馆门口走。
阿祖尔没反抗。
“陆安忌你——”
“我说了,他不舒服。和同学产生的矛盾我会领罚,请等我先把他送回宿舍。”
陆安忌的声音沉得可怕,让教官有些错愕,下意识看向还没能站起来的贝内特。
就这两眼的功夫,陆安忌已经带着阿祖尔离开了图书馆。
回到宿舍,陆安忌锁上门,阿祖尔还是盯着他,面无表情但嘴角微挑。
平时陆安忌早问他为什么又翘课了,也得不到什么结果,阿祖尔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的问题只是“你为什么又要耽误我”的抱怨性总结。
现在陆安忌什么也懒得说,同学死了他会陷入麻烦,阿祖尔要杀了他,对他来说却没太大关系。
自己死了,留下一堆烂摊子,要焦头烂额处理结果的只有实验室负责的医生,以及阿祖尔。
“我去给你倒杯水。”
接水的时候,陆安忌还在思考各种问题。
贝内特那边很好解释,教官也不会真的找他麻烦……
阿祖尔他……
他搞不懂阿祖尔突然在发什么神经。
只有在意识联通的时候,他能通过接触大致知晓阿祖尔最近干了些什么。
开学到现在,除去睡觉和阿祖尔翘课的时间,其余时候他们基本都在一起,没有联通意识的必要。
退一步讲,哪怕陆安忌真的掌握阿祖尔的一举一动,他也不见得能弄清楚对方的想法。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处理好同学和老师那边。
接过水,阿祖尔说了声谢谢。
“你自己呆着,我上完课再回来。”
陆安忌转身,没走两步,小腿传来冰凉触感,一股巨力将他受伤的那条腿径直往后拽。
他在地板上摔了个结实,脑中细弦应声而断,翻身刚想发火,阿祖尔毫不留情把他拽到面前,踩上他脖子。
“‘离他远点’。”
阿祖尔背对着窗户,面孔落在阴影里,薄薄的眼皮半掀。居高临下和陆安忌对视,手里还端着半杯水。
比起脚下不痛不痒的力道,收拢缩紧的尾巴才能体现他的情绪。
“你是对我说的。”
现在没有旁人,阿祖尔又先动手,陆安忌没了顾及,攥住他脚踝,掰开。
“你在生气这个?”
陆安忌冷笑道,“我对你说很多话,你就听进去这个?”
“你可以骗我打针,可以给我喝加了药剂的牛奶,可以暂时不和我回太阳——但你为什么要让我离人类远点?”
短暂的愣怔后,陆安忌皱起眉。
阿祖尔蹲下,把玻璃杯稳稳当当放在一边,拨开陆安忌为了遮挡颈后黑色晶体的白发,撕开贴在上面的医用胶布。
他把手指贴在黑色晶体上。
“那是人类最爱说的话,一直都这样。他们来到宇宙,靠近太阳,却无法登上太阳,但他们对母亲说,离他们远点。”
阿祖尔说,“太阳离地球还不够远吗?”
陆安忌回答不上来,半晌后才回过神,自己没必要去思考这个阴晴不定小虫子的话。
短暂冷静后,陆安忌够到了沙发底下的微型离子震荡枪,贴上阿祖尔额头,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枪口发射离子能量波,能对目标装甲或生物体表进行微小但高效的震荡破坏。
因为体积极小,可隐藏在衣物内,学院学生人手一支。
阿祖尔微微侧过头,能量波在他脑后天花板震出直径一米的圆形金属变形痕迹。
武器对阿祖尔基本没什么用,陆安忌不用它自保,单纯表达态度。
“放开。”
陆安忌迎上阿祖尔的视线,语气恢复了往日的不耐烦,“你要是不放,那就跟我一起去上课。”
阿祖尔:“你让我离他们远点。”
陆安忌:“你不是不想听?”
“我还没说完。”
“我没功夫听。”
“但是我都会认真听你说话。”
陆安忌很烦这种。
一只虫在图书馆看书把自己看傻了。
阿祖尔会不依不挠问一些乍一听很弱智,但绝对不能细想的问题,并逼迫对方给出答案。
他像是笃定对方一定会有答案,只是瞒着不告诉他。
陆安忌皱了皱眉,要是真单纯动手那还算简单,大不了去死。
但阿祖尔问的所有问题都让他无比烦躁。
你问我?
你的虫族母亲没告诉你的,难道实验室的医生会告诉我吗?
我看着像有时间和你一样,每天什么样也不用做,想泡在哪里泡在哪里,实在不行就回太阳吗?
虫族女皇会迎接她的孩子,地球只会拿枪对准擅自回来的陆安忌,让他在军事法庭和实验室中二选一。
你凭什么问我?
“我最后问你一次,放不放开?”陆安忌依旧用枪对准阿祖尔眉心,说。
阿祖尔迟疑了下,轻轻点了点头。
尾巴松开,那条腿基本已经没了知觉,痛感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彻底坏死,想去医务室检查还得先处理成意外。
盘算着干脆把腿彻底打断,掩盖上面的骨节痕迹,陆安忌站起身,理好衣服,随便找了个能扶的东西。
阿祖尔:“你腿断了吗?”
“没有,你别管我。”
“哦。”
“呆在宿舍。”陆安忌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宿舍。
“您和陆安忌的相处方式……”
系统憋了半天,选了一个折中的描述,“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陆安忌在外看起来非常维护阿祖尔,并且他的神经一直紧绷,警惕着阿祖尔的一举一动。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他不演了,用能做到的最大程度威胁来应付阿祖尔。
阿祖尔则是除了保证不把人弄死,其他基本没顾忌。
好怪,但说不出哪里怪,仔细一想哪尔哪儿都怪。
“他跑太快了。”
楚祖叹气,“差一点就能让他破防。”
系统:“?”
楚祖:“我是一个热心肠的虫族,看不得这么扭曲阴暗的家人,试图让他找回自我,洗心革面重新做虫,这没问题吧?”
系统:“……”
系统干巴巴道:“我不知道要从什么纬度来评价您的‘没问题’……但您这么干他应该是找不回自我的。”
“我说能就能。”
楚祖扒掉上衣,让尾巴彻底自由。
他坐上沙发,尾巴卷起太阳抱枕揣怀里,还是觉得膈屁股,干脆躺倒,蜷缩成球。
“陆安忌小时候纯恨,还不算拧巴过头,谁惹他他就干谁,也就是干不过我,不然早把我按进杀虫剂池子里曝尸三天三夜了。”
楚祖说,“你不觉得他现在对同学好过头了吗?”
小黄鸡拍拍脑门:“对,就是这个很怪。‘
“他跟您呆一块儿的时候总给我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但在外面反而束手束脚——他不是痛恨所有人吗?”
陆安忌应该不存在同学爱才对。
就算是不想阿祖尔暴露后牵连自己……但他连死都无所谓诶。
他就像一个被遗弃在草原后和狮群周旋八天八夜的猛人,满脑子都是能活就活,活不了拉倒。
想尽办法骗狮子一起回到城市,撸起袖子打算和这个文明社会爆了,结果看到猫反而吓得不敢动弹。
狮子问你怎么了,咱们还干不干,不干跟我回草原。
他直接喷回去,说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别管。
虽然比喻有失偏颇,但感觉差不多。
“三种可能。”
楚祖说,“他在憋大的,就像当初雷静安憋了好几年,最后上宇宙给我妈发了坐标一样。”
“先不管雷静安这么做有什么内情,站在人类层面看她的行为,破坏性比在地球上举牌子示威要狠上无数倍。”
“要么他就是单纯有严重的自毁倾向,这人早活得不耐烦了,对别人的时候还能有点理智,对上我他恨不得马上和我同归于尽。”
系统:“确实……那还有一种呢?”
“他一边憋大的,一边被自己的自毁折磨。”
楚祖翻了个身,尾巴勾起沙发边上毛毯给自己盖上。
镇定剂的药效差不多过了,但沙发很舒服。
“我们小陆同学很危险啊,这种性格搓出来的破坏力绝对比雷静安大得多,尤其他还能爬到舰长的位置。”
系统看宿主对陆安忌还挺关心,在各管各的群像里,居然也时刻关注着小陆同学的心理健康,略带感动问。
“那您是想让他别那么拧巴吗?”
“我想让他别捎上我。”
楚祖说,“按照剧情,我在学校期间单纯孤僻,上了舰船后才会开始‘绿茶’,他现在把我搞得被动‘绿茶’——我都没改他人设,他跑来改我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