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通的意识海环境由阿祖尔决定,黑暗的房间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好似宇宙。
“我们回太阳吧。”阿祖尔悄声说。
陆安忌没有回音。
阿祖尔还想劝说,就在此时,陆安忌抓住了他的尾巴,手有些抖,他听到陆安忌语速飞快:“你在哪里?”
阿祖尔如实回答了。
陆安忌低声说:“不要动,我来找你。”
意识海散开,阿祖尔慢吞吞爬进那颗茧,蜷缩着。
他有些厌倦了,对于人类,还对于战争。
阿祖尔想回家,和陆安忌一起。
——————《五十亿年的孤寂·太阳之子》】
陆安忌来得很快,他直接刷了门禁卡。
实验所对他完全开放,只是会留下信息,而陆安忌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些事情。
他穿过在阿祖尔记忆中见过的房间,在无数“怪物”间快速奔向尽头房间,找到了阿祖尔。
这只笨虫躺在茧里,被拉起来之后,浑身都是福尔马林的味道,只是盯着他,一动不动,比标本还像标本。
“你想回太阳。”陆安忌说。
阿祖尔没有说话,安静点头。
陆安忌的眼神久久停在阿祖尔身上,嘴角颤动两下,笑了,然后开口。
“因为你受不了外面那些东西了?”
他说,“但我们都是那种东西,你更幸运,我其次。不光是星环,地球上还有数不清的怪物,他们被人类制造出来,又被人类抛弃。”
说着,陆安忌笑容加深,黑色眼睛中一丝光线也没有,全是死寂。
阿祖尔没有再说“我们不一样”,陆安忌不会接受。
他看着陆安忌,青年的面庞上透露出隐晦的疯狂,被一分为二的两个部分在此重叠,交融,发出刻骨的憎恨。
“你想做什么?”
阿祖尔轻声说,“你一直说想杀了母亲,但你从未见过她,你还憎恨人类,可你愿意为了人类参加战争——”
他顿了顿。
“我不明白,但你不能这样,陆安忌。你不能把自己摆到人类口中的‘工虫’的位置,你和我,我们不是为此出生的。”
陆安忌回答不了阿祖尔多数问题,唯独最后这句话,像是寂静世界中连绵不绝的轰鸣,一顿狂轰滥炸。
陆安忌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变成一个干涩的“我”。
阿祖尔等着他回答。
难以描述的各种情绪越过了愤怒和憎恨,顺延脊椎攀升,密密麻麻散在四肢。
陆安忌只能从中识别出苍白。
“我们不是为此出生的”,好像只有阿祖尔能堂而皇之说出这句该死的话。
删除句子里的“不”,这句话就成了实验室最好的宣言。
“我就是为此出生的。”
陆安忌冷漠说,逐渐清晰的眉骨落下冰冷的戾气。
“我就是人类手里的工虫,被你吊死也无所谓的东西,我在这里最恨的就是你,但你死不掉。”
他语气愈发冰冷,但没有平日的怨毒。
“不管我给你打多少耦合剂,灌多少镇定剂,你都死不掉。我做梦都想看到你的尸体,下一场梦就是把你的尸体拖到你母亲面前,问她,这就是你照顾了四十几年的玩意儿吗?”
陆安忌的手抓紧了阿祖尔胳膊,他的手指还在颤抖,和意识海里如出一辙。
“但我需要你。”
他说,“你受不了外面的东西,我也一样。”
陆安忌顺着阿祖尔胳膊,握住他的手,牵着他往外走,来到那些玻璃仓中央。
实验体再度涌动,试图穿过玻璃来到阿祖尔身边。
“因为难以忍受,无法接受,出奇的愤怒和憎恨,战争就是由此开始的。”
阿祖尔见陆安忌的视线游离在各个玻璃仓间,最后看了过来,和他四目相对。
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阿祖尔居然能找到小小的自己。
“我要发动我的战争,阿祖尔。”
他的面部肌束在颤动,恨意混杂着厌恶,不知对谁的厌恶。
“我受够了。”
“我要毁了这一切。”
阿祖尔大概能理解死亡的概念,但依旧对战争一知半解。
这似乎是种群和种群间的消耗,但陆安忌说他要发动他的战争。
这似乎也合理,如果只有母亲、阿祖尔、陆安忌能称为家人,能否称为新的,更小的种群?
陆安忌看出了阿祖尔的顾虑,说:“不是家人。”
他的手握得更紧,“我们是朋友,阿祖尔。家人会出卖彼此,朋友不会,朋友间可以相互憎恨,但也能相互信赖,只要他们还需要对方。”
“你需要我做什么?”阿祖尔问。
……
在这天夜晚,星环联盟军事学院附属实验室产生剧烈爆炸。
熊熊燃烧的建筑迅速消耗星环内部氧气,几乎被炸成平底的废墟中,遍地是血迹,和类似虫族的残骸,精密器械被拆成报废零件,在尘烟中滚动留下焦痕。
应急备案启动,人们从熟睡中醒来,尖叫着冲向实验所,这里已经被消防人员隔离,正往里铺洒化学灭火剂。
医生的睡衣外只披着御寒外套,他眼尖看到了火光中的两个身影,陆安忌和他的室友。
陆安忌的外套披在了那个叫阿祖尔的孩子身上,他把瘦削的室友完全拢在怀里,压低他的头,躲开火星往外走。
“住手!住手——!”
医生大叫起来,他不在乎实验所值班人员是死是活,但对陆安忌喷洒化学药剂?绝对不行!
原本应该接受审查的陆安忌被医生快速拉过,医生的权限相当高,现场的人拦不住他。
“安忌,你怎么在——”
“如果我杀了所有虫族,实验能不能彻底关停?”陆安忌说。
医生看了眼皱眉盯着这里的军人,赶紧捂住他的嘴。
“你先回去,明天我再找你了解情况。”
医生在他耳边叮嘱,“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看到的,军方也不行,还有你的室友,他……”
“他来找我。”
陆安忌冷淡说,“你是要审查他,还是要审查我?我可以在军事法庭解释所有事。”
医生被噎了一下,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看着陆安忌。
他一直很听话,接受所有实验,医生没把他在地球上和其他小孩的小打小闹看在眼里,都是孩子,起争执再正常不过了。
但陆安忌现在看他的眼神很幽深,一眼望不到底,威胁态度再明显不过。
医生咬牙:“你们都先回去!明天你带他一起来找我。”
然而,这成了医生最后一次见到陆安忌。
因为在当晚,他死在了被分配的宿舍楼下。
……
楚祖踩在地板上,尾巴卷着挣扎的人类,轻轻推开窗户,风将星环的焦味带进了房间。
系统还在梳理今晚发生的所有事。
阿祖尔目睹了实验的真实,他处理不了这些信息,陷入混乱,和虫母的沟通让他好些,但根本问题得不到解决。
他想回太阳,重新回到简单的生活,但陆安忌把自己的愤怒和憎恨传递了过来,直接点爆了阿祖尔的情绪。
堪称破防之夜,一人一虫都因各自的原因爆炸了。
同时,这是他们第一次产生真实的共鸣。
于是他们作为彼此的朋友,一起毁掉了实验室。
在原著里,陆安忌上舰船后再也没提到有关实验的内容,矛盾集中在人类和虫族,情节上不产生冲突。
不过……
“陆安忌好像没打算对医生动手。”
系统说,“他应该想让医生来解决实验所的事故。”
“看医生的反应,军方对他的实验毫不知情——我查到的资料里写,这项提议在最开始被驳回,少部分人在暗中支持,这才让他打着其他幌子开展实验。”
楚祖吹着风,踩在窗沿,低头看了眼楼层高度。
“他不动手我动手。”
楚祖说,“好朋友就是要在适当时候提供帮助,并帮着解决对方制造的麻烦。没我他毁不了实验室,现在轮到他帮我善后了。”
系统听宿主冷笑一声:“走廊的墙上挂着他们的英雄,再往里,就是真实面目只存在于照片中的活人,还用我的基因?”
系统看着宿主毫不留情把医生扔了下去。
短促的尖叫声以重响告终。
实验所带走了星环大多数人手,连学院的学生也被喊去帮忙,没人注意到这场死亡。
楚祖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尾巴勾住一旁的路灯,在空中缓冲掉部分重力,安稳落地。
他收起尾巴,藏在宽松外套中。
“陆安忌已经开始发疯了,不过和我原本预计不一样,我本来没打算跟他一起疯。”
楚祖往宿舍方向走,沿途的监控全被系统篡改,解释这些也是陆安忌的工作。
既然他要拖阿祖尔一起下水,那也应该做好不断收拾烂摊子的准备。
“我之前是不是说过,他的破坏力绝对比雷静安强无数倍?”
系统:“对……他现在在宿舍写申请,要求提前毕业去前线。他想终结战争吗?”
“相反。”
楚祖轻声说,“他想引爆战争。”
“他没把话说完,‘我要毁了这一切’,这一切里包括实验所,包括虫族,全人类,还有我,和他自己。”
楚祖平淡笑了笑:“一场战争出现了四个立场。”
系统疑惑:“人类,虫族,陆安忌……还有一个是谁?”
“是我。”
楚祖走到了宿舍下,本该是熄灯的时间,现在整栋楼都亮着,隐约能从打开的窗户听到广播的声音。
陆安忌站在窗台,隔着数十米低头看他。
楚祖合拢陆安忌的外套,慢吞吞往里走。
“妈宝虫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陆安忌说那是我们的同类——这是他第一次承认我和他是同类。”
“这些‘同类’出于本能向我靠拢,我能接受到他们身上微弱的频段,这本身就是证据。”
他说,“你说,一个简单世界观下生活了四十几年的虫,在此时会想什么?”
系统:“我不知道……”
宿舍门开着,楚祖拖了鞋,进去后关上门。
桌上摆着一杯热牛奶,系统说没有加任何“调料”,楚祖没碰,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了陆安忌。
陆安忌接过外套,让他洗个澡,早点睡觉。
“你还恨我吗?”楚祖问他。
陆安忌点头:“恨。”
楚祖说:“我也有些恨你了。”
陆安忌还是点头,嘴角上扬:“这是我看你最顺眼的一次,朋友。”
洗了澡缩在床上,小黄鸡被这愈发扭曲的关系搞得小鸡脚蜷缩。
楚祖盘算着阿祖尔的人设,闭上眼:“看看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