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他匪夷所思。
或许是受祖岐生一手促成环境的影响,孟裕安忍不住问:
“不可能在短期就达成离开金融街的条件,但在这里呆久了,还能回到正常世界?”
祖岐生说:“能。”
他在孟裕安反驳前继续说,“但我不能,小祖也不能,你要离开的话就听我的建议。”
孟裕安所有话都堵回了嗓子眼。
“你很好懂,孟哥。”
祖岐生拿餐巾擦着嘴角,慢条斯理说,“一般人是先寒暄,再说正题。你把要打探的消息当作寒暄,正题是什么?我和小祖?”
擦干净嘴角,他端着水杯抿了口,眉眼温和。
“你不再是刑警,我也不再是受害者,或是嫌疑人。金融街只有一个身份,玩家。”
他耐心缓声说,“如果你担心我,没必要。有人会困在原地,有人扶摇千万里,你知道我是哪种人。”
他说,“我已经不需要兜着圈子正当防卫了,孟哥。”
平地惊雷,孟裕安剑眉蹙拢,瞳孔骤缩。
……
“宿主……这个时候需要把主角搞破防吗?”
系统有些担心,“咱们孟哥接受金融街就很困难了,您又暗示他当年确实是您指使的小祖……孟哥看着有点……”
“焦虑?”
小黄鸡点头:“对。”
“无所谓,只要他别来找我就行。”
楚祖说,“我到现在都没摸清他的人设,和正传出入很大,和之前的外传也对不上。”
“很少有如此平平无奇的主角,搞不好就能随时来个重大转折。还是少点牵扯,我工作用不上和他交互,各干各的,别互相掺合把简单事情复杂化。”
小黄鸡也没能总结出孟裕安人设。
用它一贯以来的表述:三分责任感,两分事业心,还有五分藏着掖着,神秘莫测。
没什么特色,硬要说的话就是太正常了,放在全是神经的金融街反倒不正常。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吧。
小黄鸡不懂。
“但是他也可能反倒被刺激,会主动找上您肯定是因为介意,您现在让他更介意了。”
“没事,不是还有个不听人话的小祖吗。”
楚祖居然在这个时间点对系统说,“把设定集翻出来,我们趁热打铁,孟哥再找上门就干脆放小祖,准管用。”
“顺便……”他说,“我试点东西。”
祖岐安的“剪刀石头布”被玩家同步到了金融街的各大平台。
所有文字、视频和直播全都炸了锅。
所有人都在问发生了什么,视频被一遍一遍重播,单局三分钟的游戏加上金融街平台插入的投资广告,满打满算也就十五分钟,完播率高得惊人。
每个人的问题都离不开两个名字:祖岐生、祖岐安。
祖岐安不像是有脑子的类型,会把手指剁了才是他一开始就该有的反应。
他之前的所有行为只会是受他哥指挥。
祖岐生的咨询报价很高,据说他一字万金,当然配得上收益,不然他混不到现在。
不是每个人都能备足酬金,而且玩家拿不准哪些局里有他的手笔。
他出手很刁钻,还有过先让老板赔个底朝天,搞得没人敢跟,拉高倍率后再绝地翻盘的情况。
这也是玩家们事后才复盘出来的,因为时机是在卡得太巧妙了,金融街的人只笃信自己幸运,绝不承认其他人能有这样的运气。
现在有了祖岐生明确参与的游戏投资,一时间,不管是能掏出佣金的老主顾、想要学点皮毛的投资者,还是只对游戏本身感兴趣的玩家……
所有人都在讨论“剪刀石头布”。
酒吧里吵开了花。
“他最后是不是给祖岐安借钱了?”
“借了,看嘴型,他好像把所有资金都转了过去。”
“我操,祖岐安真敢接?”
“你真要问敢不敢……那小子有什么不敢的?”
“我现在都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祖岐安怎么赢的两局?”
“你这智商是怎么有闲钱来喝酒的?”
“……”
他们激烈地讨论,混杂在酒吧炸得神经突突跳的金属乐中,每个人语速都飞快,嗓门一声压过一声,说到后来脸红脖子粗,甚至像吼。
祖岐安把卫衣帽子扣头上,坐在角落吃着馄饨。
酒吧也提供馄饨,比餐厅价格还贵点。
他囫囵吞嘴里,嚼两下直接咽,觉得噎了就端起加冰纯威士忌往嘴里倒。
多亏已经十八岁,金融街的酒吧也有年龄限制,明明压根没几个未成年人,还是严格按照规矩办事。
他听着周围的声音。
喝多了后就容易跑题,一开始还是在说游戏和投资相关,吼着吼着就变了味儿。
“这两兄弟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一个声音说。
另一个声音答:“不知道,几年前吧。我就记得祖先生第一次出名就是那场‘俄罗斯轮盘’。”
“‘俄罗斯轮盘’?左轮里一颗子|弹,你一枪我一枪,看谁先死那个?”
“对对对,我也记得。这玩意儿没法靠实力,只看运气——祖先生直接压了五千四百三十万。”
“……等等,那个时候他还不出名,按理说没有现在有钱?他哪儿来的原始资金?”
“不知道。你吃面只喝汤?吃饭啃盘子?一点找不准关键?”
“弱智滚一边去……说到哪儿了?他在纯靠运气的‘俄罗斯轮盘’压了五千四百三十万!”
“因为他压得早,很多人想试试运气,和他对压,这样赢了也能赚得多嘛,人一多,硬生生把他的赔率也拉上去了。”
“赢了输了?”
“你嘴里只会喷屎吗,他要是输了谁管谁是祖岐生。”
……
祖岐安听得没劲。
在金融街人眼中,祖岐生早就被神化了。
这里的人会将彼此视为对手,但除去每周不巧碰到被强制游戏的祖岐生外,他们更多时候把他当个npc看待。
npc不会生气,不会做规则之外的事,交易完全平等,不讹人也不吃亏,和精明不挂钩,完完全全中立。
祖岐安觉得这不像他哥。
他哥还挺情绪化,也很会使唤人,至于规则?
谁的规则?
从小时候起他哥就这样。
在心理咨询所,祖岐安想过,都快半年,他哥怎么还是没动静,是不是没打算再找他了。
心理咨询所很无聊,每个人好像都很关心你,但又好像压根不在乎你。
祖岐安说了无数次,他想和他哥打个电话,护士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又说,等你好点,他也好点,你们就能见面啦。
和他们沟通很费劲,你说东他说西,祖岐安只是想问他哥现在是不是还在干呕,这群人以为他多想和他哥碰面似的。
祖岐生经常呕吐,祖岐安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是一次偶然发现。
有天,祖岐安晚上尿床,尿一半醒了,没好意思把父母叫醒,爬起来偷偷去厕所,想毁灭证据,在门外听到很小的动静。
他哥撑在蹲坑边上干呕。
因为祖岐生不吃晚饭,他会把那点清汤寡水的东西偷偷倒进弟弟碗里。
祖岐安问他是不是挑食,他说是。
祖岐生吐不出来东西。
祖岐安以为他肠胃不舒服,裤子都没穿,走过去拍他的背。
他哥反应很大,直接转身打掉了他的手,干呕导致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睫毛湿漉漉的。
祖岐安愣了,他哥也反应过来,视线下移,看到遛鸟的弟弟后笑了声。
“你尿床了。”
祖岐生的嗓子很哑,声音也很小,臊得祖岐安满脸涨红。
“没、没有!”
祖岐生嫌他声音大,一把捂住他嘴。
接触的时候,他哥微微抖了下。
祖岐安那时没意识到什么,面露惊恐:“你刚才用手撑地板了没洗手!!!”
“你再吼我就把整个拳头塞你嘴里。”他哥说,“我吐我的,你洗你的裤子,同意吗?”
祖岐安被迫点头。
就这样,“祖岐生经常半夜呕吐”成了和“祖岐安这么大个人了还尿床”同等程度的秘密。
不吃晚饭也是对的,不然晚上吐的时候也太灾难了。
后来就算祖岐安不尿床了,他也会被半夜抓起来,给他哥守在厕所边上,要是有人来了,就说兄弟俩怕鬼,必须手牵手上厕所。
他哥真的很情绪化,有时候去安慰他,他反而会生气,面无表情,看着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把他按进茅坑。
从工厂出去后,祖岐安被塞进了什么心理咨询所,他哥好像和当时那个刑警住一起。
祖岐安偷偷搜过,打刑警算不算犯法。
他总觉得自己老哥干的出来这事,在某些时候,他哥比他易怒多了。
后来祖岐安接到通知,说他哥来接人。
他哥以前不怎么吃饭,伙食一旦跟上后就长得飞快,之前他俩还差不多高,现在祖岐安被他牵着在街上走,要看他脸得抬头。
“你还吐吗?”他问。
他哥说:“你还尿床吗?”
祖岐安:“……你烦不烦啊。”
他哥拍他头:“对你债主态度好点,你之前害怕的时候就挺听话,现在野了是吧?”
祖岐安被他拍成皮球,心底暗暗发誓,你等着,等我和你一样高了,看我不把你头拍烂。
结果……没这机会了。
他们父母是真能败家,属于眼看着生活能变好,也能变着花样捅娄子。
按理说,子女和父母是独立的民事主体,债务不会转移,但这俩祖宗就跟工厂罐头一样,被那地方切成了标准的形状,你把它从罐头里腾出来也没用,四四方方,防腐剂超标。
罐头里加过量防腐剂违法,他们也走违法路线,借完高利贷后原地失踪,给兄弟俩留下一地鸡毛。
祖岐生放学提着两袋馒头回家,看到对着门口红漆破口大骂的弟弟,思索了半天。
那天晚上,祖岐安看到他哥捏着一张纸条,拨了电话。
他拨了一晚上,等天亮,祖岐安啃着冷馒头含糊问他哥:“金融街是什么?”
祖岐生把那张纸条揉烂,扔进垃圾桶。
他很强硬拽过祖岐安的左手,把祖岐安拽得一个踉跄摔在他面前。
交叠的两只左手手腕,都出现了一个紧贴皮肤的手环。
视线放上去,上面出现三行——
【您已获得进入金融街的资格,开始在复杂的游戏环境中探索财富与机会的旅程。】
【同意】
【拒绝】
应该拒绝的,祖岐安总是在需要了解事态的时候错失机会。
就像他早就该问,为什么他哥会在晚上呕吐,为什么半年都不联系,为什么要打一晚上电话,以及,为什么要说:
“你现在去找警察,说父母和兄弟都失踪了,没办法一个人生活。”
他也该问清楚,你什么意思?
祖岐安蠢就蠢在他看不懂人脸色,哪怕仔细看了也分辩不了好坏,他哥教他数学,教他语文,就是不教怎么和他哥一样敏锐。
“我不去,上次半年给我呆得够呛,饿死我也不去。”
祖岐生:“你真的好废物。”
他说,“行,那你和我一起。”
直到他们一起选择【同意】以前,桌上的电话还在试图往外拨,没人接就是没人接。
无人在乎,无人知晓。
金融街是个很好的地方,东西便宜,也就医院贵点,不过两兄弟身体还算行。
就是一周一次的游戏有点要命。
祖岐生很擅长游戏,虽然他不喜欢——他不喜欢的事情海了去了,不妨碍他擅长——不擅长的是祖岐安。
他哥承担了兄弟俩的所有衣食住行,多的也掏不出来了。
祖岐安问他哥,为什么不去投资碰碰运气,他哥又狂拍他头,说,我们父母就是碰运气把我们碰成这样的。
等到兄弟俩也凑不出两场游戏的押金后,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他们进入游戏的时间一样,游戏周期也一样,他哥没办法在现场提供帮助。
游戏库又太大了,自己摸索没结果,他们没钱找企业买关于游戏的情报。
被强制游戏的前一晚,祖岐安问他哥,我们要怎么办?
他哥穿上外套,没回答,只说要出门一趟。
第二天起来,祖岐安起来,他哥问他:“你要把你的命卖给我吗?”
他觉得他哥怪怪的,但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没什么好犹豫的,他们本来就是一条命掰开两瓣花,祖岐安自己都数不清还欠他哥多少东西,卖条命好像也不亏。
他点头了,他哥转给他五百多万……
不,他少数了零。
祖岐生给他转了五千多万。
“你去抢银行了?!”祖岐安惊叫出声,捏着他哥的手翻来覆去看。
放在以前,他哥的巴掌早就上来了。
但祖岐生很纵容地让他看。
那时候祖岐安只有惊喜,一点没察觉到不对。
那些细枝末节渗透进了后续的生活。
他哥开始忙起来,他们搬到了大房子,再也不用担心游戏押金。
祖岐生再也没骂过他废物。
祖岐生再也没拍过他头。
祖岐生再也没生过气。
祖岐生……再也没和他说过任何他们之间的债务。
祖岐安只知道,他哥失去了一些东西,得到了一些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在“失去”里,还是“得到”里。
祖岐安后知后觉想起问他哥:“那天晚上,你给是谁打电话了?”
他哥在百忙中抬起头,眼睛弯着:“我不记得了,应该是不重要的人?”
他哥还说:“小祖,你该去游戏中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