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于意识的“手术”和寻常“手术”没太大区别, 系统给楚祖打了一针又一针镇痛,又在关服帮忙处理好伤口后, 把他塞进了治疗舱。
楚祖醒得很快。
睁开眼后,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隔着玻璃的小黄鸡。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神,不带任何算计和谋划,单纯得发空, 又在对视时候突然迸发出由心的喜悦。
楚祖下意识想说抱歉, 嘴唇刚张,舱门开了, 小黄鸡扑腾着扒拉在舱边。
“宿主,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小鸡嘴开合, 叭叭个没完。
“隔壁专员下手好生猛, 眼神也不好, 我看他都想放下手术刀, 直接用猫爪上了!取个子|弹怎么这么大动静,给我吓得够呛……您痛不痛?我还有好多好多镇痛剂,不然咱们就再来几针!反正没副作用, 把剩下的都打完我再去进货!”
楚祖:“……”
楚祖:“我耳朵痛。”
系统懂事地闭上了嘴。
楚祖扯出一个笑, 镇定剂确实管够, 不仅不痛, 连其他反馈也被麻痹了少许。
他的触感略显迟钝,在伸手够系统的时候差点把小鸡给捏扁。
看小黄鸡眼珠子都快爆出来,楚祖调整着力道, 把它放到自己胸口。
“关服上工去了?”
“对, 赶场子一样。”
“他的系统没抱怨吗?”
“呆毛小鸡快恨死我了。”小黄鸡小心翼翼挪挪身体, “我可以抱抱您吗, 宿主?”
“不用问我。”
小黄鸡抽抽鼻子, 再也忍不住,整只小鸡都摊平,趴在楚祖胸口。
骨头硌得明显,胸口起伏下的心跳也很明显。
系统一直绷着,也不管其他有的没的,除了宿主的生命体征监测外,就只把注意力放在那枚子|弹上。
子|弹被关服带走,小黄鸡看着楚祖紧紧闭着的眼,等啊等啊,心下止不住害怕。
它很怕宿主再也醒不过来。
小黄鸡还想起了西德尼。
《霓光之冕》的时候,楚祖因手术昏迷,西德尼也只能这么眼巴巴等着。
那时小黄鸡还能和宿主在意识里聊天,宿主无数次感叹,西德尼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
小黄鸡酸酸的,心想,不就是等人醒吗,也没干别的事,怎么就让宿主挂念上了。
现在小黄鸡完全懂了西德尼的心情。
带着惊恐的等待也太可怕了。
要把所有担心都吞咽下去,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想摆脱焦灼的情况,又不敢离开半步。
如果有能保证宿主生命安全的道具,哪怕再贵,小黄鸡都愿意把自己再卖个无数次,就算宿主会生气,觉得它说话不算数,那也无所谓。
小黄鸡不怕宿主生气,它怕他真的醒不过来。
“你该多相信相信自己。”楚祖哑声说,“你已经是个很厉害的小鸡了,可以做到你想做的所有事,就算没有我安排也一样。”
小黄鸡:“您说的对,我这次非常可靠……”
“嗯。”楚祖扶着治疗舱内壁,慢吞吞爬起来,又把小黄鸡拎肩上放着。
他缓了会儿,让系统同步现在的情况。
系统告诉楚祖,最后一场游戏已经开始了,两个角色都在由道具托管运行。
祖岐生先去了趟交易所,知道了交易所的改动。
孟裕安和同事一起下了注,赌上全部资产压祖岐安赢。
“我本来想给「猫鼠游戏」下指令,让大祖会压小祖输,但它自主判断很快,在指令下达前就下了注……和剧情一样。”
系统不是很明白,“大祖找回了对弟弟的感情,为什么还会压他输?他不清楚小祖的存款,不担心他破产吗?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楚祖尝试着握拳又松开,尽量快速恢复意识清醒。
“他没有目的……祖岐生已经崩溃了。”
小黄鸡:“啊?大祖吗?”
楚祖平静道:“拿回卖掉的东西后才知道后悔,又发现不能再卖出去了,大祖为什么不会崩溃?”
“大祖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无关感情,在感情回归的时候,过去空掉的地方都会被骤然填充……”
似乎是觉得这样陈述太抽象,楚祖举了个例子。
“打个比方,我告诉你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很特殊,他因为意外身亡,又在死后回到了自己小时候。等他长大点,又因为别的意外死亡……再复活。”
“就这样一直重复,不断重复,不管他有没有试图改变未来,不管他是想死还是不想死,他只能一直重复死亡和活过来的步骤,没有尽头——你有什么感想?”
小黄鸡干巴巴道:“这也太惨了吧……”
楚祖点头:“那如果我给你说,那个人就是我呢?”
小黄鸡立刻尖叫:“不行不行不行,nononono,我不要听这样的故事——!”
“祖岐生就是这种。”
楚祖觉得适应得差不多了,从治疗舱里爬了出来。
意识海乱七八糟的,系统买来的医疗器械堆得到处都是,原本休息用的沙发宛如凶案现场。
地上除了血之外,居然还有猫毛和鸡毛。
楚祖摸了摸胸口,总觉得这里面可能也不太干净。
他继续说。
“大祖之前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想把失去的找回来。现在感情真正回归,他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也没办法置身事外了。”
“是他造成了一切,他亲手把祖岐安从一个脑袋不灵光的傻子变成了性格差劲的混蛋。”
他的弟弟已经被他“杀死”了,死于一个尸骨无存的杀人方式。
他找不回当初的自己,也找不回当初的弟弟。
他想对弟弟说抱歉,但就算能听到“没关系”,那也不是由他心目中的祖岐安说出口的。
祖岐生重要的东西也就那么几个,他亲手扼杀掉,连获得宽恕的机会都没有。
偏偏他爱着弟弟。
爱是很沉重的东西,丁点也能压得人喘不过去。
这就是祖岐生注定会奔溃发疯的原因。
当人意识到现状已无法挽回,就会感受到不可逆的痛苦,归还的感情还在突兀提醒他,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你当初明明是为了「你们」才贩卖了感情,但居然傲慢得忘记了最根本的目的。
“……「猫鼠游戏」判断他承受不了,人类的防护机制生效,他崩溃了。”
楚祖说,“除了伤害自己之外,就只有伤害让他难受的人。还有个更简单的概括——他想干脆同归于尽算了。”
系统抓紧了宿主的肩膀,心里被揪着难受。
不该是这样的……
祖岐生只是想和弟弟好好生活,和所有同龄人一样,不费力地生活。
祖岐安也只是一直跟着哥哥的脚步,他虽然很犟,干什么事都偏极端,但大祖交代的事他都有好好去做。
第二经济法创造了非企业也能离开的机会,第三经济法取缔了太过火的交易,放大游戏比重,减少平局也是减少金融街囤积资本。
不公平的规则被约束,新玩家的条件改善,只需要时间沉淀,更新换代几次,有能力的人总能找到机会离开。
但祖岐生在现在崩溃了。
他一崩溃,祖岐安不可能好得起来。
“宿主……”系统侧过头,刚好看进同样偏头看着他的楚祖眼底。
宿主眼里不是平时的沉寂,他现在还算“大病初愈”,但猩红的眼睛中沉淀着熟悉的安静炽烈。
“不该是这样,对不对?”
楚祖说,“如果他在错误时间,错误地点,做了错误的事情,他也终将面对所有错误叠加在一起的代价。”
“但祖岐生被人为「悲剧」绑定了大半辈子,挣扎无果,他也应该有能挽回的机会,这才公平。”
系统突兀想起了一句很俗的话:命运往往不讲公平。
但是楚祖要公平。
一如他所说,这是他的角色,如果有悲剧那就销毁悲剧,如果有命运那就干翻命运。
系统听得鸡脑过载,楚祖让它帮忙打开祖岐生的设定集,它掏出那本厚实如砖块的设定集。
除去占了大量篇幅的世界观设定,在前传里,主要角色中,字数最少的其实就是祖岐生。
自工厂以后,祖岐生的所有设定都是通过祖岐安的设定集展现的,所以就算剧情都发展到结局了,祖岐生那页依旧只有寥寥几行。
系统之前以为,宿主只是为了省事。
祖岐安的设定也能同时带出祖岐生的故事,那就没必要分开写两次。
但其实不是这样,楚祖是刻意留住了空白。
所以他现在才能补全……祖岐生真正的过去。
能连上剧情,完全讲得通,不会让他崩溃,反而会带来生机的过去。
系统看着宿主在属于祖岐生的设定集中增加了四行。
它沉默了会儿,悄悄把眼泪憋回去,按照要求提醒——
“目标小说《第三经济法》设定背景已添加。”
“新增剧情将以亲身经历形式载入,请宿主做好准备。”
“正在载入新增剧情……”
「俄罗斯轮盘赌」没有时间限制。
祖岐安毫不犹豫对准自己太阳穴开了第一枪。
咔嚓一声空响。
围观玩家一直憋着口气,见祖岐安完好无损把枪扔回桌面,才想起自己可以呼吸。
基本所有玩家都和祖岐生一样赌喻言赢,祖岐安的“生还”无疑是坏消息。
一时间,各种辱骂和烦躁抱怨包围了整个八角笼。
和其他游戏不同,生死游戏里,投资的玩家可以明目张胆咒人去死。
不带任何私人恩怨,仅因为那点被调整了赔率后,可有可无的赌金。
喻言脸色苍白,哆嗦着双手拿起枪。
他离枪械最近的一次恐怕还是刚进大学那会儿,军训的优秀学员能去部队体验。
喻言本来有机会的,他正步踢得一绝,提出特色,踢出风采,但因为中暑还是没去成。
这是喻言第一次摸真枪。
他不会用枪,反而需要祖岐安手把手教。
祖岐安非常恶趣味,让他拿好枪对准太阳穴,手指搭在他手指上,隐隐约约往下按,力道不足以拉动板|机,但把喻言吓得够呛。
等祖岐安松手,喻言没拿稳,枪直接掉到了地上。
周围玩家愈发不满了,让他们别磨蹭,要死也死快点。
子|弹一共六颗,就算最戏剧化,也只剩五次机会,要做点什么就只有五枪的机会。
关服能想到的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当那颗要命的子弹射出之后,抓紧时间把中弹的人送去医院,不管是喻言还是祖岐安。
这不是他的舞台。
“地球老师还没恢复好吗?”关服认为现在的祖岐安应该不是地球老师。
这个祖岐安身上带着一股疯劲,没有目的,开枪就好,他只想知道游戏结果,以及自己老哥下注失败、或者成功的结果。
“他在回溯!”
呆毛小鸡突然扬高了音量,“祖岐生的设定集更新了!”
关服一愣。
现在回溯……?
都在结局关头了,地球老师还在补设定?!
关服立刻问呆毛小鸡:“他补了什么?”
呆毛小鸡:“回溯还没完,只有在回溯中确定发生的设定才会同步出现在咱们这边。”
说着,呆毛小鸡翻出了厚实如砖块的设定集。
孟裕安是字面意义的主角,关服有权限查看大背景设定和其他人的设定集。
在祖岐生的那页,多出的一行是:
【祖岐生去到了交易所,根据报价试探出了交易所规则。】
呆毛小鸡感到困惑:“第三经济法是祖岐安改的,他不可能不知道现在的交易所规则……还有能钻的空子?”
“现在没有空子……所以他不是在试探第三经济法后的规则……”
关服有些晃神,“地球老师在补……祖岐生第一次去交易所交易时候的设定。”
“设定写下后不能修改,祖岐生卖了什么已经板上钉钉,后续世界补全也是按照设定来的,他不能——”
呆毛小鸡也意识到了“空子”在哪儿。
就在那堪称空白的设定页面上。
关服:“设定集上从来没明确写过祖岐生到底卖了什么……要么是他本人说的,要么是祖岐安推测的……”
关服:“世界按照默认补全,但如果他卖的其实不是‘焦躁’、‘胆怯’……和‘对弟弟的感情’呢?”
“……”
呆毛小鸡已经完全服气,也知道了为什么隔壁上司跟个毒瘤似的,脾气又差又硬。
不怪隔壁上司,任谁遇到这种精通踩线的宿主都得少活几年。
还得是小黄鸡那种大心脏,不然哪个系统受得了?反正呆毛小鸡绝对受不了!!!
呆毛小鸡絮絮叨叨:“他还能卖什么?有什么是对祖岐生而言失去了也无足轻重,很少,又很珍贵的东西?”
交易所的陈设空旷又枯燥,强光将npc的脸打得惨白。
祖岐生的脸比npc还白。
在今晚,他必须凑齐所有游戏押金,他一万,祖岐安一万。
祖岐生算得很清楚,他和小祖所有的存款加起来只有五千三百八十五,还差一万四千六百一十五。
这么看来,金融街的生活和现实世界其实区别不大,都需要他一点一点计算,规划。
实在没办法的时候,祖岐生还是要承担起两兄弟的生存。
现在祖岐生有两个选择,要么拿着存款去赌,要么去交易所。
祖岐生很谨慎,他不赌,选了后者。
玩家都说交易所很公平,给出的价格不偏不倚,还不用担心被讹骗。
所以他来了交易所,第一次审视自己。
金融街的所有东西都能财产化,玩家也一样,祖岐生大开眼界,不管他说什么,只要是属于自己的,npc都会挂着标准的微笑给出回答。
要凑齐押金,需要十五条胳膊,六条腿,脑袋比较值钱,但是只有一颗,不能卖。
他从交易所的报价中试探出了某些规律,试探性地询问了更加抽象,更加概念性的东西。
祖岐生问:“我的‘焦躁’值多少?”
交易员:“目前根据市场行情,这件物品我们可以提供的收购价格是15万,这是基于当前的市场需求和物品的具体状态评估得出的。”
祖岐生:“我的‘胆怯’值多少?”
交易员:“目前根据市场行情,这件物品我们可以提供的收购价格是32万,这是基于当前的市场需求和物品的具体状态评估得出的。”
祖岐生:“我对祖岐安的感情值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