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位……广东,甲丁乙……”店掌柜继续念道,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片愕然之声,纷纷扭头看谁是甲丁乙。原来这甲丁乙,乃是最近几年突然活跃在广东贼道上的神秘人物,名震华南一带,可谁都没有见过他的样子。甲丁乙每次作案得手,都要留下一朵红色纸花,纸花内写着“甲丁乙”三字,所以贼道江湖中才称他为甲丁乙。而甲丁乙如此有名,能引得群贼哗然,关键并不在他偷了什么或者有什么本事,而是他专门偷贼的东西,也就是说甲丁乙所偷之物全是被窃的赃物。为此广东一带的无数贼人,无不对其咬牙切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是甲丁乙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能见到红色纸花在各地出现,都不露蛛丝马迹,乃是华南贼道中的一个谜。
众贼看了半天,却没有人站出来。店掌柜把六号牌拿在手中,说道:“甲丁乙,若是你不方便出来,就待我们把所有号牌发完……”
店掌柜话声未落,一道黑芒从上空滚落,唰地一下把号牌卷住,嗖地一下,号牌被黑芒带离店掌柜的手中,越过众贼的头顶,没入青云客栈黑暗中,竟然再无声息,如坠泥潭一般。
众贼大惊,纷纷后撤一步,拿稳身形,全神贯注以防不测。
店掌柜苦道:“我们这住客只有十八个人,你藏着也不是办法,号牌发完,你是谁不是人人皆知了吗?”
“哈哈哈”三声大笑,一个干瘦老者从人群中走出,双目血红,阴沉沉地笑道:“我就是第六位,但我不是甲丁乙!因为我已经死了!”众贼大惊,凝视着这老头,老头哈哈哈大笑,把额头上的一块膏药一把揭开,额头上赫然刻着一个血红的“炎”字,深可见骨,这老头厉声叫道:“我来到青云客栈,报了甲丁乙的名号,但甲丁乙并不是我。不要怕,若你们怕了,大可作废这次火门三关。否则甲丁乙定会成为火王弟子,到时看你们怎么办,哈哈!”老者说完,突然眼睛一翻,一口鲜血喷出,瘫倒在地,身子在地上抽搐两下,竟似死了。
这死去的老头,火小邪和郑则道只在青云客栈见过一次,不过他只是独处一处,行为诡异,匆匆而过,就是一双眼睛血红得令人不安,印象极其深刻。
店掌柜脸色一片严肃,牢牢盯着地上的老者尸体,脸上不禁狠狠抽了抽,低声吩咐店小二他们:“把尸体抬走,找个地方好好安葬。”
店小二他们应了,上来两个人,把老头尸体抬走。
周围一片死寂,都觉得这事情来得古怪万分。火小邪见到这种死人方式,心中一片冰凉,暗想:“好厉害!竟用人顶包,说死就死,这个甲丁乙到底是何方神圣?手段如此狠辣,难道这人和火家有仇?”火小邪转头看了看郑则道,郑则道也是一脸肃穆,眼中透着层层杀气,再不是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火小邪想道:“只怕这下麻烦大了!”
店掌柜看着老头尸体抬走,生硬地笑了笑,对着黑暗之处说道:“甲丁乙,你若能过了火门三关,火王必会见你。但是你若在其中乱来,绝对出不了青云客栈!信不信由你。”
店掌柜定定了心神,抿着嘴喘了几口气,说道:“下面,第七位,川贵滇交界红小丑。”
刚才有甲丁乙闹了这么一番,众贼一片安静,都是默然不语。
那个红披风、绿领子的小矮个走出,默默接过号牌,揣入怀中,退了下去。
接着往下交牌,速度也快了起来,众人心事重重,都是一言不发上前拿了号牌便走,大堂里静静无语,只能听到店掌柜生硬的说话声和众贼的脚步匆匆声。
第八位,福建三奇峰,乃是一个细眉细眼的精瘦汉子,穿了件身上缝着无数口袋的衣服,还背着三根皮带,上面又挂着几个皮袋。
第九位,开封亮八,就是火小邪见过在大堂和病罐子、红小丑密谋的髯须大汉。
第十位,荆州尖耳朵,一张尖脸的瘦小汉子,有一只耳朵缺了一半。
第十一位,就是火小邪。火小邪上前拿了号牌,回头见众贼都冷冷地打量着自己,心中一阵乱跳,赶忙把号牌放入怀中,强作镇定地匆匆走回。这号牌乃是木制,巴掌大小,一指厚度,没有挂绳孔洞,这么大一块牌子,无论放在身上何处,都是十分显眼。
火小邪知道面前的十来号人,随便拎出一个,恐怕都比奉天城的三指刘要厉害,他以前见到三指刘这种辈分的,都是夹着腿屁都不敢放,可到了青云客栈,与众多大盗为伍,并不分江湖辈分,胆子多少不同以往。
第十二位,山西鬼龙,身形巨大,满头头发如同钢针一样,穿着件熊皮短褂,露出长满黑毛的胸膛,光着膀子,不像贼倒像个土匪。
第十三位,四川胖好味,就是偷了胖厨子的菜谱,在店掌柜没来之前和胖厨子对打的小胖子。
第十四位,哈尔滨李廖卓,绰号烟虫,此人穿着一身夹克洋装,皮鞋擦得铮亮,油头粉面,嘴上总是叼着一根香烟,吞云吐雾从不间断。这个男人火小邪听说过,乃是东北四大盗之首,俄国毛子数次悬赏上万大洋抓他,都是毫无结果。烟虫这几年在东北从不现身,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东北四大盗,烟虫为首,乔大脑袋和乔二爪子两兄弟排第二、三位,黑三鞭则是第四位。
第十五位,湖南郭宝宝,绰号闹小宝。这闹小宝看着年纪比火小邪还小,最多十四五岁,打扮和火小邪无异,穿着青云客栈提供的衣服,就是颜色比火小邪身上的略浅,此人长得白白嫩嫩,十分讨人喜欢,众贼一片冷寂的时候,就他还能笑嘻嘻地跑出来拿号牌。
第十六位,南京章建,绰号窑子钩,一看长相就知道常年混迹在烟花柳巷之地,黑眼圈,獐头鼠目,头发稀疏,一笑露出半嘴金牙。
第十七位,北平赵顺财,绰号大毛,身材短小厚实,面色黝黑,穿得倒很体面,不亚于郑则道的装扮,就是怎么看怎么像个挖煤的暴发户。
第十八位,杭州余娟儿,绰号花娘子,是这次来到青云客栈十八人中唯一一个女子。此女穿着一身贴身暗红绣花丝质高衩旗袍,露出两条雪白的大腿,烫着鬈发,涂着口红,穿了双平底黑皮鞋。这在当时乃是极另类的打扮,只有妓女才会如此。此女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千娇百媚,眼波流转,十分勾人。
店掌柜发完号牌,松了口气,这才说道:“各位拿到号牌,想必互相都认识了。这个号牌最好随身携带,不可损坏,若是被人偷了,或者丢了、坏了,都被视作淘汰。不过号牌可以互换,只要有号牌在手,无论几号,都算作你的。各位客官是否明白?”
众贼点头应了。
店掌柜说道:“那好,请各位随我来,我们这就去第一关。”
店掌柜带着众贼,走出大堂,向后院走去。来到地下尽头墙壁处的一处洞口,洞口有铁栅栏锁着,店掌柜伸手一抚锁头,也没见用钥匙,门便开了。
众人跟着店掌柜向洞中走去,走不了几步就是向下的石阶,又向下走了数百步,才到了底。洞底乃是一个巨大圆形石室,石室内灯火通明,在一侧墙上开着十个路口,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向何处。
店掌柜环视众贼一眼,说道:“各位听仔细啦!此处为火门三关第一关,亦名为‘乱盗之关’,各位请任选一个路口进入,每个路口都会通向地下岩洞的不同位置,请各位客官各显身手,从别人身上盗来号牌,无论自己的号牌是否丢失,只要集齐两块,就可立即回到此处,算作过关。时限为三日,若是三日期满,手中无牌或只有一块者,便算作淘汰。三日内,身上无牌或只有一块牌返回此处,即为弃权,也算淘汰。而中途返回者手中多出的号牌,我们将重新投回岩洞之中,但位置不明,找到就算你运气。还有一种情况各位切记,那就是如果手中集齐两块号牌,但未在三日内赶回此处,亦算为淘汰。不知各位客官明白吗?”
众贼面面相觑,随即数人轰然高声赞同。
“好!这段日子手痒得厉害,正想和各位兄弟切磋一下,分个高下!”
“要得要得,若不乱盗,怎能显出本事?哈哈!”
“极好!火王英明,正合我意,以免一些猫狗之辈混在里面,看着极为碍眼!”
没有说话的人,也都轻轻哼笑,点头同意。
店掌柜抱了抱拳,说道:“各位客官,岩洞之内各处储有食物净水、被卧铺盖,还有无数照明火盆,各位可以随意行事。岩洞正中,有一大钟,每过半个时辰,都会鸣钟报时,请各位千万不要误了时间,以免遗憾。另外,再次嘱咐各位,乱盗之关仅为考量各位贼术,不可故意伤人性命,但刀剑无眼,难免有失手之时,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望各位多多保重!”
众贼齐声应了,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几步跳出人群,找了个路口一头钻了进去,没入黑暗之中不见踪影。
其他贼人也都各择门路,眨眼工夫走了个七七八八,不剩几人。这些贼人走得极为规律,第一批人都是各寻一条路口,绝不重复,而第二批中,有人追着某人从同一个路口进去的,恐怕是心怀鬼胎,认为比前一个的手段高明,紧追过去,打算对前一个先行动手。
苦灯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选了个路口缓缓走入,消失在黑暗之中。
郑则道冲火小邪笑道:“火贤弟,既然是乱盗之关,我们俩就在洞中见吧,先走一步。”郑则道选了苦灯和尚旁边的一个路口,快步走入。
火小邪头皮发麻,全身紧绷,他心里明白,以自己的本事,能在三日之内不把号牌让人偷了去就算本事,而想从这些高手身上拿到一块号牌,恐怕难如登天。
火小邪暗骂一声:“算个屁啊!老子拼了,也让你们这些浑蛋看看老子的本事!走!”
火小邪心中一横,大踏步迈出去,根本记不住谁进了哪个路口,反正硬着头皮,全凭感觉随意寻了一个路口,急急跑入。
地下石室中所有人走了个干净,店掌柜四下一看,叫道:“甲丁乙,你也该去了吧?”
“嘿嘿,嘿嘿。”冷笑声传来,从石室一角猛然现出一个黑影,看不清这人高矮胖瘦,只看到黑色人影如一股黑烟般急速翻滚,钻入一个路口,而那个路口,正是火小邪进去的那条。
火小邪走进路口,道路曲曲折折,一路向下。他摸着墙壁快步前行,再通过一个弯折后,便看到前方有微光透过来。火小邪加快脚步,向着亮光之处奔去,终于来到一个能容一人钻出的洞口,想也没想,钻了出去。
火小邪眼前微微一亮,他所在之处,竟是一个溶洞的高处,向下看去,洞中央一块不大的小广场上,摆着一座四面钟,前后左右点着四盏长明灯,但光亮不盛,仅能照到二丈方圆。火小邪这里离洞底小广场约有三四层楼高矮。这个溶洞黑沉沉一片,但能感觉到十分巨大,可见之处无不高低起伏,怪石嶙峋,而从溶洞各处的微弱反光能够大概看出,这个岩洞孔洞无数,乃是一个隐藏自己的绝好地方。
此时溶洞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丝毫不像刚刚才进来了十多人。
火小邪知道一众贼人都已藏好,不敢怠慢,连忙屏息静气,摸着洞壁小步前行,大气都不敢出。火小邪走了一段,四周黑乎乎的越发难行,只好趴了下来,四肢着地向前爬行,心想赶快找一个藏身之处。火小邪胡乱爬了一段,终于摸到一个四面巨石环绕的小洞,便一头钻了进去。这个地方还真是一个狗洞大小的好地方,蜷着身子刚刚好挤满。这小洞尽头尽管堵死,但石头之间有缝隙,刚好能够向下看到四面钟所在的小广场。
火小邪暗笑:“天助我也,寻到了这么好的地方,我先在这里躲上半日,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火小邪静静坐了一盏茶的时间,溶洞中仍然毫无声息,火小邪暗想:“难道十多个人,都打算和我一样躲上半日?”刚刚想到这里,就听见溶洞中传来一声闷哼,尽管声音不大,但在这个空旷寂静的溶洞内,却听得十分清楚,随即有脚步追逐之声传来,同样听着分外清晰。火小邪赶忙从石缝中向外看去,黑暗之中确实有人追逐,但不明方位。片刻之后,追逐声戛然而止,又是一片寂静。火小邪刚暗叹怎么这就完了,就见远处高空“嘭”的一声,火光升腾,燃起了一团大火,顿时照亮了一大片区域。火光中,一个身形巨大的汉子,站在火盆边,位置乃是一块巨石之上,十分显眼。看这汉子一眼就知,乃是第十二位山西鬼龙。
鬼龙高声大叫:“你们这些孬种,一个个躲在黑暗之中,和土鳖耗子有啥区别?憋屈死了!老子山西鬼龙在此,有本事的就来下方空地找我!”鬼龙这一番大吼大叫,震得溶洞嗡嗡作响,回声不断。
鬼龙从巨石上纵身一跃,迎着一块钟乳石跳过去,在空中双臂一环,把石柱抱住,而撞击之力巨大竟把石柱撞断,抱着石柱又往下坠。鬼龙大喝一声,舍了石柱,一只大手一伸,咔地抓住旁边的巨石凸起之处,顿时缓了缓下坠的势头,用脚一蹬,又向低处坠去。鬼龙空中连连换手,或抱或抓,身体砸在石头上,嘭嘭作响,换了平常人,恐怕都会撞死,可鬼龙竟如同猿猴一样,左右腾跳着一路撞下,大石纷纷坠落,引得洞中碎裂撞击之声不绝。
鬼龙跳到四面钟旁边,拍了拍大手,浑然无事,好像整个人都是铁打钢铸的一般。鬼龙叫道:“我就在此处,要来的请便!躲着的都是孬种!”
火小邪暗骂:“老子就是孬种,你能怎么样?老子就是不出去!”
“哼哼!哼哼!好本事嘛!可是我看你像个开山砍柴的樵夫,哪有个做贼的样子。你能到此处来,定是撞上了狗屎运。你站好了别动,我来会一会你这个樵夫。哼哼!”溶洞中一侧的黑暗中有人不断冷笑,嘲讽不止,同样中气十足,响彻洞中。
鬼龙脸色一沉,大骂道:“你要是个好汉,就不要躲着说话!出来!”
黑暗中火光一闪,又是一个火盆燃起,有两个火盆照耀,洞中亮了一大片。火小邪放眼一看,这个溶洞恐怕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大,尽管曲曲折折看不见尽头,但不禁要赞叹这个溶洞生得妙,实乃世间少见。天工造物,鬼斧神工,把这个岩洞造得如同一个七八层楼高的戏院,层层叠叠,错落有致。
火盆边站着一个人,指着鬼龙笑道:“你这个樵夫不要乱叫,我来了。”
这人是个髯须大汉,正是开封亮八。
亮八所在之处没有鬼龙一开始那么高,他只是纵身跳下,寻着几个踏脚处,便跳到了四面钟旁边的一块石头之上,站直了身子和鬼龙四目相对。
鬼龙骂道:“亮八,果然是你,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亮八哼道:“就没想让你顺眼过!哼哼,你想怎么比试,随便你。”
鬼龙哈哈大笑:“好!爽快,咱们这里既然是乱盗之关,比拼的是贼术,那咱们就比摸背!上前来,我们双脚绑在一起,把号牌插在腰后,谁先拿到,就算谁赢!你敢来吗?”
亮八冷哼:“小儿科的把戏,如你所愿。”
鬼龙大笑:“好!”说着从腰带上拽下一卷细绳,双手一折,张开大嘴在绳子中间一口咬下去,嘎嘣一下将绳子咬断,一甩手将一截绳子丢给了亮八。
亮八伸手接住,两个人都十分默契地蹲下身子,把绳子绑在自己右脚脚踝上。两个人把绳子绑好,从石头上跳下来,互相瞪视着走到四面钟旁边的空地上。鬼龙手一指,两个人跳上旁边的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把自己手中的绳子一端丢给对方,又都蹲下绑在左脚上。
亮八、鬼龙绑好了绳子,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号牌拿出来,在手中亮了亮,缓缓插到自己的后腰上。
两个人站直了身子,紧紧盯住对方,猛然间两个人齐声闷哼,几乎同时扑上前去,啪地一下,四臂在胸前相交,顿时僵持在原地不动。
火小邪在小洞的缝隙中看得起劲,这亮八、鬼龙两个人面对面捆住双脚,要从对方身后把牌子偷到手,真需要眼明手快才可以做到。这和比武较量不同,甚至更难,十分讲究扭、钩、钻、绕、封、撑六种身法,不在于制敌之术,而在乎让对方露出破绽。这摸背乃是贼道里能够登堂入室,排上辈分的一项基本功。
火小邪在奉天的时候,也和浪得奔几兄弟这样玩耍过,但每每将脚绑住,就不好施展手脚,十分别扭,别人移动,你也不得不动,所以总是互有输赢。这里面有无数贼术道理,但他们的老大齐建二是个半吊子,根本说不出什么。
火小邪看到亮八、鬼龙这两个高手过招,心中激动,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不禁脸紧贴着岩缝,看得入神。可就在这时,火小邪猛然感到腋下一痒,胳膊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抬起,随即怀中一空,号牌已然不见。火小邪大惊失色,猛地转头,一把细长尖刀已经顶住了自己的喉咙。
黑暗之中,只能见到闪亮的刀尖和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对手是谁完全不知道。火小邪越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反而心中越冷静,不像寻常的小子早已吓得痴傻。这本事火小邪似乎从小就有,加上在奉天做贼手艺不精的时候,屡屡被人逼到死角,都是靠这种紧要关头不慌不乱的本事,才逃过无数生死劫难。
火小邪轻轻说道:“你都拿走了我的号牌,已经赢了,就没必要杀了我吧?”
黑色人影“嘿”了一声,忽然贴近过来,一团黑色离火小邪的鼻尖只有一掌距离。火小邪从岩缝的光亮中能够看到,这个人全身如同包裹在一层纯黑轻纱之下,连眼珠子都看不见,模模糊糊像是个人形。此人呼吸细密悠长,但在靠近火小邪面前的时候,突然长长吸了一口气,笑了两声,刀尖一收,立即如同一股黑烟般涌出这个小洞,没了踪迹。
火小邪见此人走了,才长喘一口气,方觉得全身酸软,心中狂跳不止,不禁把脑海中记得住的人物全部闪了一遍,可根本就没有这样神秘怪人的印象。火小邪猜道,莫非是那个没有露面的甲丁乙?
火小邪暗骂:“他奶奶的,刚进来才没一会儿,就丢了号牌!还是这种像妖怪一样的人偷走的!完了,完了,这下躲都不能躲了,只能出去和他们玩命了。”
火小邪气得直哼,耳边却传来大吼,火小邪忍不住凑过脸向外看去。
鬼龙和亮八脚上的绳索本来还留有一大截子,此时却都已紧紧缠在脚踝上不再多留一寸,使得两个人的脚贴在一起。这两个人贴身站立,互相抓住对方的手腕,正在较劲,鬼龙闷声大吼,极力想把亮八的手拧到胸前,可亮八也十分彪悍,生生地稳住不动。
鬼龙大叫一声,脚下一分,把亮八拉得身形一晃,借着这个工夫,双手一下子松开,一个熊抱,竟把亮八抱在怀中。鬼龙这招使得巧,双臂环绕之处,正好箍紧了亮八的手肘,使亮八抬不起手来。这一招鬼龙要是用得不当,必然会被亮八趁着贴身的机会,翻手把后腰上的号牌取走。鬼龙暴吼连连,手臂上青筋乱暴,把亮八提得离地面半寸,一只大手的手指已经在摸亮八腰上的号牌。
亮八知道成败就在毫厘之间,突然身子一抖,竟猛地瘦了半圈,就借着这个工夫,身子一滑,一下子从鬼龙的熊抱中下坠半寸。鬼龙就差一指便能把亮八的号牌取走,见亮八突然使出这种伎俩,知道中了亮八的计谋,赶忙要把双臂松开。
亮八坠下半寸,手肘已经可以活动,没等鬼龙完全展开双臂,肩膀一抬,用上臂把鬼龙的胳膊架住,一只手绕到身后,已经唰地一下把鬼龙后腰的号牌摸到手中。亮八摸到号牌,身子往地上一滚,松开些脚踝的绳索,半跪在地上,抬头对鬼龙冷笑连连:“哼哼!樵夫,你以为你蛮力大,下手准,我就没办法了。我一直在等着你这一招。哼哼,我赢了!”
鬼龙哇哇大叫:“你赢了,你赢了,但老子现在要宰了你。”说着就要扑上。
亮八骂道:“还能由着你杀人?”
亮八手上亮光一闪,一个圆盘从身后变出,咔嚓一下插入正扑过来的鬼龙胸膛。鬼龙一双大手正要掐住亮八脖子,顿觉胸前一热,低头一看,只见一个亮闪闪的风水盘,半个边缘都已插入自己胸内,血正汩汩流出。用风水盘做杀人武器,恐怕就这些大盗想得出来。
鬼龙眼中一暗,哼了声:“好!”手臂一软,双手尽管仍紧握着亮八的脖子,但人已经站着死了。
亮八一脚将鬼龙踹倒,顺势把手中的风水盘拔出,哼道:“是你先下杀手,你不仁,我就不义,不要怪我。”手一晃,用风水盘把脚上的绳索斩断,走到鬼龙面前,踹了两脚。鬼龙早已死透,睁着眼睛,五官歪斜,高举着双手,十指齐张,想必死得极不甘心。
亮八蹲下身,把风水盘在鬼龙的衣服上擦干净了,这才站起身来,把风水盘收入背后的黑色帆布包。亮八手中拿着鬼龙的第十二位号牌,冲四周抱了抱拳,高声道:“各位躲在暗处看戏的朋友,多谢你们不出来打扰!大家都看到了,并非是我要杀了鬼龙,而是他先动的杀机,为求自保我才动手,怪不得我!请大家给我做个见证!我开封亮八,只要人不犯我,我绝不犯人,公平较量贼术,亮八一概不拒,但如果谁想玩些不上道的手段,下场就如鬼龙,谢了!”
亮八把鬼龙的号牌放入怀中,跳下大石,身子晃了晃,便隐入大石后消失无踪。
火小邪看得心惊胆寒,刚才最后的一番恶斗看着十分漫长,其实就是眨了眨眼的工夫,尚不及亮八最后对大家说话时间的一半长。十八个人刚进溶洞片刻,已经有一个人一命呜呼,这火门乱盗之关,果然事关生死,不可有丝毫的狂妄大意。
火小邪再不敢待在这个小洞之中,光是回想刚才甲丁乙偷他号牌的一幕,就觉得甲丁乙取他性命比杀一只小鸡还容易。火小邪爬出小洞,外面由于被鬼龙和亮八点着了两个火盆,不再漆黑一片,隐约能看到地形走势,火小邪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贴着洞中巨石,缓缓向下方阴暗之处走去。
火小邪慢慢前行,一直走到一片略为开阔处才停了下来,蹲下身子仔细打量。前方是一片高台,上面摆着一个硕大的火盆,火盆的一侧搭了一个石板做成的半人高小屋,里面似乎堆了一些被卧铺盖。火小邪心想,谁敢来这种宽敞的地方拿东西吃,不是找死吗?
火小邪退后几步,拣着狭窄之处又向前行,他并无明确的去向,就是想尽快走到洞里面不见火光之处。
火小邪走了没有多远,猛然觉得身上一凉,似乎有一只耗子在身上乱钻,火小邪一拍没拍到这只“耗子”,手还没放下来,又觉得裤裆一凉,那“耗子”又钻到裤裆里转了个圈。
火小邪闷哼一声,四下乱抓,可什么都没有抓到。身下有人“咦”了一声,低声骂道:“小子,你的号牌呢?”
火小邪知道刚才是有人偷他的号牌,气得耳根子都红了,低头乱看,就看到从脚下滑出一个人影,哧溜哧溜蹿到三步外的石头上蹲着。说是蹲着,仔细一看才知道他是站着,这个人就是那个小矮子——第七位红小丑。红小丑阴阳怪气地看着火小邪,尖声道:“号牌你是藏起来了,还是已经被人偷了?”
火小邪一摸裤子,自己整个裤裆都被刀子划开,又一摸上半身,更是从后背到前胸割开了三个大口子,这衣服简直不能穿了,他气得大骂:“小矮子!你要偷就偷,为啥把我裤裆都割烂?”火小邪本来就胸中恶气翻滚,碰到这种丢人的事情,忍不住放开嗓门大叫,整个溶洞之中回声不断。
红小丑一皱眉,尖声道:“这么大声喊叫干什么?”
火小邪大骂:“我的号牌早就没了!把你的给我!”说着就向红小丑追过来。
红小丑咯咯一乐,腾腾往后跳了几步,尖声骂道:“没了号牌就早点退出!小子,你是怎么混进来的?还以为你是个人物,原来是个废物!嘿嘿!”
火小邪怒火万丈,挽袖子想上前和红小丑拼命。红小丑根本不愿搭理火小邪,身子一晃,跳入黑暗之中,眨眼不见了。
火小邪知道自己追不上,又恨又气,干脆啥都不顾了,腾腾腾爬上放置着火盆、被卧的高台,站在高台上大骂:“我是火小邪,谁敢上来比试?”
溶洞中回声不断,就是没有人回应他。
火小邪脾气发作,跑到火盆旁边,摸到两块火石,打出火花,把火盆点着。火光明亮,把这个高台四周照得一片通明。
火小邪站在火盆边继续高喊:“我是火小邪,想比试的上来!”
这次黑暗中有人冷笑:“傻小子,和你比试什么?裤子都能让人割破了,还在这里丢人现眼,早点退出吧!嘿嘿!”
另一边的黑暗中也有人接话:“有号牌就丢出来,没有的话就滚蛋!”
火小邪不怒反笑:“好,小爷我偏偏要在这里待着,坐在这里看你们。谁不服气,谁就上来!告诉你们,小爷我的本事,你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施展出来吓死你们!”
“哈哈!”
“嘿嘿!”
杂乱的笑声响过之后,无声无息,再也没有人和火小邪说话。
火小邪把裤子紧了紧,将开裆之处掩住,一屁股坐了下来,环视着洞中情景,倒也乐得清闲。
黑暗中,一个和尚静静地站着,打量着火小邪,他就是苦灯和尚。苦灯和尚紧紧盯着火小邪,皱了皱眉,默默说道:“这个叫火小邪的少年难道明白‘乱盗纷争,先失后得,火形不动’的道理?这怎么可能?”
除了苦灯和尚,在洞中的另一角,有黑烟一样的人影,似乎浮在黑暗中,看着光亮之处稳稳坐在地上的火小邪,低声冷笑不已,随即唰地一晃,无影无踪。
火小邪坐在高处,整整十几个时辰,都没有人愿意来搭理他。洞内前几个时辰还颇为平静,但越往后闹得越欢,似乎这些贼已经彼此确定了对手,摸清了地形,想好了谋略。各处不断有火盆轰然亮起,慢慢地,硕大的洞穴之中,燃起的火盆数量已经多达十余个,光亮处比黑暗处更多了。
火小邪能够看到洞中不断闪出彼此追逐的身影,能够听到众贼在溶洞中的互相叫骂声、挖苦声、厮打声,几乎片刻不能安静,心中渐渐踏实下来,觉得哪怕就在这里坐着混上三天,也心满意足了。
火小邪吃饱了干粮,喝足了水,躺在火盆旁边有些昏昏欲睡,本还想坚持,后来实在困得厉害,就顾不了这么多,倒头就睡。
火小邪睡得迷迷糊糊,鼻中渐渐闻到一股子浓香,不禁抽了抽鼻子,慢慢睁开眼睛,只见他前方高台之下,有一个艳装女子靠在大石上,冲他妩媚地娇笑。火小邪顿时一个激灵,翻身而起,那女子正是花娘子。花娘子把手指放在朱唇边,轻轻嘘了一下,示意火小邪不要喧哗。火小邪不知怎么的,脑中昏昏沉沉的,竟遵循了花娘子的暗示,闭口不语。
花娘子朱唇微启,细细地说话,声音直传到火小邪的耳中:“火小邪,你来,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火小邪晃了晃脑袋,脑袋中如同一团糨糊,不知想些什么,身子微微一动就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向花娘子的方向爬过去,一骨碌滚下高台,跌在花娘子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