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沉崖柏木棋盘上面摆满了棋子,看上去毫无章法,完全不是这纵十九道横十九道玄素该有的规矩。一个唇红齿白的童子手里拿着一个棋篓,从里面拈出来一个个棋子,排在棋盘上,堆满了三百六十周天,留下来天元一地空悬。
童子伸手进棋篓扒拉了几下,没拿出来任何东西。又抖了抖棋篓,还是什么都没有。白子一共三百六十颗,多一颗都没有。他失望地瘪了瘪嘴,棋盘另一端,老剑痴双目微阖,气如长河。
“师父,再雕一颗白子呗。每次都放不满,留下来一个眼,让人怪难受的。”
童子探出身子,越过棋盘拽了拽老剑痴的袖子,老剑痴带着宠溺看了过去:“一子便是一剑,哪是说再雕一颗就能雕的?剑意化子,精气神不到巅峰之时,哪能说化就化?会出大岔子的。”
童子用手支着脑袋,问:“什么岔子呀师父?”
老剑痴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空出来的天元,又越过棋盘点了点童子的眉心:“教你练剑的时候,你可感觉到了剑气上行凝于神庭下注凝于气海?这神庭气海相连,贯穿一条大脉,再引出无数支脉。潮起潮落,行岔了,经脉逆行,大河逆卷决堤,你说严重不严重?”
童子懵懂:“这么严重啊……可是这不就是雕一颗棋子吗?”
“是棋子,也是你师父我剑道之基。成北涂的大道之基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一道机缘,你师父我的大道之基,就在这第三百六十一颗白子上。待到天元功成,这一颗子啊,不会短你的。”
童子继续问:“师父雕出来这最后一颗棋子,就能破入天境,成为天人了?”
剑痴点了点头:“是啊。你师父我从生下来抓周的时候,抓到的就是一把木雕的小剑,从此为剑而生为剑而亡。走过世间,终究还是玄门收着的剑道典籍更多一些。你师父我每练成一门剑,悟到一缕剑意,便化一颗白子。三百六十周天数,三百六十部上乘剑道典籍,说起来早就够破入抱元。可惜,我和成北涂一样,总觉得大道有缺,踏不出去那一步。”
“师父这么厉害,连点苍山的那位抱元都能打赢,怎么还会有缺?”
老剑痴摸了摸童子的头发,这童子束得极整的头发被拉乱了一些。剑痴淡然道:“天下剑道无数,你师父我学不全,可不就是有缺?不过我缺的,却不是这些不入流的剑道。”
“那是什么?”
“为师给你讲过,大道自成煊赫留名,你可还记得?”
童子用力点头,一缕头发从他脑顶上垂下来,他吹一口气,便将这头发又吹回了原处。
老剑痴面带笑意点头:“记得就好。天元一子之位,当是能够统御全盘其余三百六十周天数的剑道居之。我在甲子分殿阅遍剑道典籍,从草莽杀人的剑到人王持礼的剑,从修道者传承千年的剑到那些个天才灵光乍现新创的剑,说一句剑冢以外的剑道我皆有涉猎也不为过。可这些剑,无一可以成煊赫,大道留名。”
“师父在等煊赫剑道?”
老剑痴单掌抬起,三百六十子浮于棋盘之上三寸,微微颤动,如同一把把将要出鞘的长剑。天舟舱室之内陡然间剑意纵横,起于三百六十子终于三百六十子,往复循环,再对这位老剑痴垂下锋芒,以示臣服。
“不是等,是去寻。”
“去寻?”童子在剑意当中浑然不查,他行动之间剑意自然让路,可以斩山断海的剑意偏偏无法伤到他分毫。
“成北涂眼里,除了他自己,任何人皆可为弃子。他觉得自己是超脱于棋盘之外的弈者,但不入天境,说到底也依旧还是一颗棋子。他没胆子去取他想要的那一缕机缘,因为他没胆子和至暗生死相拼。你师父我可不一样,方然煊赫留名,可惜终究太过年轻,修为也浅,更没有那护道人时刻寸步不离守护。煊赫留名,他的剑意,正好拿来镇我的天元。”
“原来师父不是无缘无故听人调遣啊。”唇红齿白的童子一笑,像是放下了一个极大的顾虑。
老剑痴苦笑,自己这徒弟的天分还要超过自己,可惜实在单纯的过了头。应成北涂所托去斩方然,这徒弟第一个想法便是师父又要给人当刀剑了。给人当刀剑便是被人驱策,命不由己不由天全由人,这徒弟可是一万个不乐意。
老剑痴苦笑转为傲然之笑:“成北涂哪里够本事驱策我?到了我们这个境界,无非是各取好处。斩方然,他可以去一个眼中钉,敲打敲打庚午分殿的那位同僚,我可以拿到足以统御我三百六十道周天剑意的天元煊赫一剑,说起来谁也不欠谁的。”
童子用力点头:“就是就是,等拿到了师父想要的煊赫一剑,弟子就给师父护法,等到师父到了天境抱元,咱们就不用在甲子分殿继续闷着了。师父,剑冢不出世,师父的剑在玄门能排到前十。那若是师父到了抱元境,又该是第几?”
老剑痴目光微凝:“第几啊……这个不好说。甲子分殿得天独厚,别的分殿也不见得庸碌无为。只跨一境,也许前五?当然,这也得看方然那煊赫一剑是什么来头,若是来头足够,为师在玄门当一当剑道第一也不是不可为之。到时候咱们去剑冢,再给你找一把好剑,顺便看一看,剑冢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那样,剑之一道,霸道到天下无敌。”
童子目光微垂:“煊赫一剑呢,方然要是不给,师父是要斩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