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然靠着墙,没去再多关注这个王姓书生说的话。
天机轮盘之前,他正在对这个神神秘秘的书生建模,但令他意外的是,墨线勾勒出来的只是一片闪烁着的细碎符篆,符篆往复流转勾勒出来一个模糊的人形。
王书生方才说话的时候抬起来一只手,这符篆人形便也随之闪动,做出了一个抬手的动作,与方然眼前的景象如一,难分真伪。
方然微微一笑:“都说上圣书阁在符篆一道成就颇高,连阵道大家柳白都曾经与符天书坐而论道。迟轩冷符四家,符家一力便承担了整个渊默之野上面一百零八座贸城的城防大阵搭建,以及三百六十方镇守大印、十八方巡守大印的炼制。天境大物的手段果然精深无比,创出来的一道符篆可以让一个人差点活活掐死自己,也能凭空摹画出来一个栩栩如生的幻相,且行止与常人无二,连那缕承意境的气息都活灵活现,差点把我给骗了过去。”
展长青此时的酒已经差不多全醒了,回头看看王书生再看看方然,只觉那个和自己喝酒听自己唠叨的年轻人,此刻的气质似乎发生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但奈何他毕竟是一个寻寻常常的老人家,这种变化里面有什么玄奥,就完全搞不清楚了。
任希容却是彻底被勾起了好奇心,方然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没有漏听,承意境这三个字更是如雷贯耳。修道者的境界划分她有所耳闻,渊默之野上顶破了天也就是道初境,所谓仙凡相别,道初境的一尊陆地神仙足够扛起一族百年中兴。
更多的凡俗之人在前三步艰难打滚,几个武师就足够扯起一展大旗,在荒野间混一个风生水起。
任家这些年来没有出过什么修道上的天才,摸得到武极这一步的都是凤毛麟角,不然也不至于虎塾的那位大人物勾了勾手指头,自己的爹爹就眼巴巴地要把自己给献上去,还生怕动作不够快,驳了对方的兴致。
承意?远的如同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
但在眼前这叫方然的男子口中,承意这个境界的陆地神仙……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分量可言。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王书生一直淡然的脸上显出来一丝错愕,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再对着方然行了一个书生礼,且这礼数乃是同为书生之间才会通行的共学之礼。
“有听闻方主事在阵道一途上造诣也是非常,末学所用的正是先生所创的一道幻身之术,只是末学才疏学浅,只得其形而已。不然何苦去找一个海匪来帮忙?方主事有此眼力,当得末学这一礼。”
方然摆了摆手,没好气地说:“最烦客套话。说吧,什么企图?你这样子应当不是来打架的,凭着一道幻身做不了什么事情。谈条件?有屁就放。”
展沐觉得方叔叔这话好不威风,任希容紧紧攥住的拳头里面不由得渗出来薄薄的一层细汗,幻身什么的她不懂,她只知道武极交锋,在这么一片有限的舱室里面,余波就足够杀死他们所有人,若是道初,整条天舟也许都没有什么活路。
承意一境的威能,她想象不出来,也完全不敢想。她只盼着这两个人能够和和气气地谈,和和气气地散。不然的话,这也许是她此生距离生死边缘最近的一回。
王书生对于方然的直白似乎毫不意外,他依旧是平静淡然地说:“其实末学拜托的不止余同方一人。海鱼帮算得上灵海里面有些能耐的海匪帮派,但是帮中两位当家实际上貌合神离。余同方存着取大当家而代之的心思,那位大当家自然也有不想与人共江山,斩了余同方另立一个听话的二当家的想法。”
“所以?”
“末学只是给海鱼帮的大当家讲了讲道理,他觉得若是在灵海里面出点意外,二当家憾然身陨,那么他便可以既不用担戕害兄弟的恶名,又能顺理成章全了自己独掌帮派的野心。毕竟海鱼帮是三个人一起打拼出来的,早年间大当家下手害死了一个,已经令帮内颇有微词。”
方然意味深长地看着王书生的眼睛,笑道:“一个最多不过武极境的海匪帮派,也值得上圣书阁的书生查到这么细?”
王书生道:“料其情结其诚,可说天下。一个海匪帮派小是小了点,该用的心思不能省。”
方然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问道:“上圣书阁要什么?”
王书生再行一礼,道:“方主事实则与书阁没有什么过结,硬要说也不过是在虎跳连崖浮陆上面惹出来了一些小风波。吴建章身为书阁弃徒,但末学若是让他不要多想,他自然也会听从。书阁所想的是大势,迟轩冷符四家共掌渊默,这其中的彼此制衡最为关键。一家独大势必坏了制衡,修道者不讲人情,时日一久必定招致祸端。”
方然点了点头笑着道:“懂了,还是不想让我给迟家那位老祖炼丹画阵。你们是怕迟家老祖入八步之后,抢了你们的饭碗?”
“迟家所行大多偏激,实在无法一肩担平以往四家才能分担的重任。书阁一心行圣人道,心怀天下,在渊默边陲多营建民生便是例证。方主事丹阵二道造诣天资都是非常,若是有心来书阁论学,符先生必扫榻相迎。”
“哈哈哈,说白了还不是拉拢?都是修道者,这话你们不用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无非就是让我别去帮迟家,转而给书阁卖力气。迟轩冷符四家在我看来都没什么区别,迟怀归性子够直有一说一,以前和荒辰有些过结,他舍得下本钱来赔,这一点可比你们书阁敞亮的多。吴建章还没本事威胁到我,趁着我对书阁的好感度降下来之前,有多远你给我滚多远。”
王书生面色如常:“方主事不想知道海鱼帮大当家要如何送余同方上路?”
“怎么送?海匪也就是干半途劫船杀人的营生。舍得几个手下,把这一趟伪装成失手,两艘天舟在灵海里面炸成个烟花,毁尸灭迹之后,就没有丝毫的后顾之忧。手底下的人就算是怀疑,难不成还能进到灵海里面去捡碎片找证据?”
“啊……”任希容听到方然的话之后小声惊叫。三成是因为方然说到的天舟炸毁这种令人悚然的听闻,七成却是因为这手段说到底是出自于一名上圣书阁的书生手笔。
方才方然和王书生口口声声提到吴建章,任希容依稀记得,那名上门提亲的人说,看上她的那人便是吴建章。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她双手捂住了嘴,脸上虽然乔装扮了丑,但是哪能遮掩得住眼角半惊半惧的一抹风情?此等泫然欲泣楚楚可怜之相,怕是任何人都难以抵挡得了其中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