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长青老眼昏花,展沐还被方然遮着眼睛,天心禅子垂目诵经,王书生衣带飘飘盯着方然,眼神当中显出些难以置信,方然则靠在墙边一脸的厌弃,此刻醒着的人当中,竟是没有一个人关注任希容。
王书生终于变了语气,沉声对方然道:“方主事此行没有带出来自己的天舟,为何还如此笃定淡然?天舟前方马上就要入一片怒涛当中,非天境不可横渡,难不成方主事觉得,自己有本事寻得一条活路?”
“先不说这个。”方然皱了皱眉头,“两艘天舟炸毁,海鱼帮的那群人死有余辜,但是富海号上面差不多都是无辜之人,书阁的书生对这些无辜之人,就没有任何怜悯?由着他们去死?”
“书阁从来没有这等想法。”王书生叹了一口气,“书阁没有直接对方主事下手,而是给出了选择的余地。方主事若是怜悯这些无辜之人,自然会选择和书阁站在一起。末学不传讯给海鱼帮大当家,这艘富海号就可以顺顺利利行过待会儿的怒涛。可方主事若是一意孤行,置一船人生死于不顾,坚持与迟家为伍,便是要任由一船的人为主事陪葬。选择不在末学,选择在方主事。”
方然不怒反笑,身旁念经的小和尚双掌合十念一句“罪过”。
他问天心禅子道:“这种人的罪孽,和尚也要担?”
天心禅子默然无语。
一道剑意突兀出现在王书生所在的位置,片片符篆被这道剑意扯得粉碎,变成如雪的一阵符纸雨,纷纷扬扬,落在了地面上,那道承意境层次的气息也顿时消弭于无形。
天心禅子看着消散的王书生幻身,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这一剑之威,再度超过了他先前认知里方然的实力。
这一桩按下不谈,一剑碎了幻身,就相当于彻底断绝了这一船人的活路,天心禅子问:“这下怎么办?”
到了这个时候,展长青已经惊的双目圆睁,而任希容则是绝望地瘫倒在地。她对于虎跳连崖虎塾和上圣书阁的幻想刚刚彻底破灭,如今又要面对死亡,她觉得整个身体都一瞬间冷了下来。
方然翻了个白眼:“什么怎么办?”
天心禅子沉了沉气,道:“你破灭了王书生的幻身,不就相当于撕破了脸?天舟炸毁之后,你我也许还能寻得一线生机,可这一船人又有何辜,要无妄葬身在这里……”
方然一笑:“天境才有本事肉身渡灵海,和尚佛陀金身能扛得住,我可没那个本事硬抗灵海。”
天心禅子肃穆问道:“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关键是这天舟怎么办?即便我以佛家真言化佛国净土,也难以护得住整艘天舟……”
……
幻身破灭之后的王书生身形微震。
以符篆构筑一尊幻身是一桩极耗灵力的事情,若是要与常人行止一般无二,消耗更是巨量。他周围已经散落了数块耗尽灵力的灵晶,但更大的损耗却是来源于神魂。
他的神念与幻身相连,这一缕维系玄而又玄,似实似虚。本来若是本尊主动断开与幻身的联系,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方然那一剑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境界修为如他,竟然丝毫没有看到方然是如何落下的那一剑。
剑意锋锐无匹,彻底斩碎了幻身不说,还连带着在与幻身相连的神魂之上斩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裂痕虽小,但神魂不同于肉身,恢复起来颇要花费些工夫。这一剑没个十天半个月的静养恢复不过来,若是在这期间神魂再受创,恐怕道心上面都要蒙尘。
王书生稳固住起了波澜的神魂,心中默念一篇圣人文章静心正念,再张开双眼时,表面上已经看不出来任何神魂动荡的迹象。
“敬酒不吃吃罚酒。书阁以天下为棋盘都可畅快落子,何况区区一名修道者。只是你究竟有何底气,敢在此局之下还倨傲如此?”
他一手捧起一册书卷,另一手捏起一杆狼毫,蘸饱浓墨在书卷上龙飞凤舞画下一片符篆。
王书生将心神沉入那符篆之中,富海号天舟前行的方向上,灵海怒涛当中一艘形状粗陋的天舟里,一道幻身再度凝聚而成。
守在王书生幻身凝聚之处左右的,是三名面容狰狞的海匪。三人按照大当家的命令守在这里,盯着一张薄薄的纸页,此刻当纸页化成王书生时,三人心头一颤,当即跪伏在地,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这是二当家离开之后不久,突然出现在帮里头的一名谋士,大当家极其尊崇地喊这神仙中人一声“王军师”,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大当家对于这位“军师”的态度恭顺非常,到了一种唯命是从的地步。
看到这书生从一张符纸里面现身出来,这三个人哪里还想不到,眼前是实实在在的一尊修道者,是神仙中人!
海鱼帮若是能够攀得上这么一尊神仙,抱紧了大腿,那不是一朝平步青云,称霸这一片灵海指日可待?
王书生依旧是那副飘然出尘的样子,轻声道:“天舟来了。记住我说过的,速战速决,直接用我赐下的符箓开路,确保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