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生说话的时候,同舟而行的海鱼帮大当家已经推门进来,也毕恭毕敬地跪伏在了地面上。
听到王书生的话,这名身量瘦高的中年人恭敬地回答道:“是,谨遵上仙法旨。今天之后,海鱼帮就是上仙手下最忠诚的一条狗,愿为上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书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脸上无喜无悲。他的计划里面,脚下的天舟和方然所在的富海号没有一架可以幸存下来,所谓赐下来的符箓,则是只要一张就足够炸沉整条天舟的开山符。
开山符一旦渡入灵力,爆裂开来席卷数里方圆,就连一片连绵的山脉都可以直接崩毁,何况小小两条天舟?
王书生的确说了确保万无一失,可确保的是灭杀方然的万无一失。区区海鱼帮只不过是一粒微尘,在王书生的眼里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也配让他这种身份的人出谋划策?
须知他王开霁乃是上圣书阁持戒尺之人,专正书阁上下门生行止。圣人言出谶随,他亦有着以区区数言动天地的本事。
在十八连星域当中足足七个万乘以上的国度里,王开霁被尊为至上先师律国,在又三十又五个千乘之国里,他有国师之名。王开霁已至承意入冲盈的边缘,只待以天地为盘苍生为子,再度推演两个千乘之国至万乘,到时他律国之数九,师国之数三十三,便可以一步踏入冲盈。
这种关头之下,尊贵如他,降阶来和这些海匪虚与委蛇,完全就是浪费时间。若不是有阁主符天书的委派,他怎么会驾临这种偏僻的边陲之地?
两艘天舟之上的人,死了又如何?且不说海匪是不是死有余辜,就算是两船都是无辜之人,和两国国运比起来,也是云泥之别,和王开霁自己的修为比起来,更是不值一提。
上圣书阁持戒尺人眼里,苍生只是棋子,一盘棋下至终局,兑子不是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只是拂去棋盘上的微尘。
胡七晚食的时候没有喝酒的习惯,身为一艘天舟的主人,任何时候他都得保证绝对的清醒。李肖也是同样,作为跟了胡家这么多年的老人,他很清楚什么时候可以把酒言欢一醉方休,什么时候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也得清明到最后一刻。
人字号舱室里面的那三个海匪让他们很是放不下新,这种时候若是再喝酒误事,出了问题谁也担待不起。
用过晚食之后半个多时辰,胡七疑惑地问身后站着的李肖:“是不是到了例行汇报的时辰,怎么没有任何动静?”
李肖侧耳听了听,他修为至武极初境,五感敏锐远超常人,按说外面廊道当中人员换岗交谈之声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但此刻门后面除了轻微的呼吸声以外,连一点其余的声响都没有。
“遭了,要坏事!”
一把推开大门,廊道里面换岗而来的那些手下东倒西歪靠着,早就已经醉死过去不省人事。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悚然。自己手底下的人是什么酒量,他们二人都是再清楚不过。别人不说,光就是最靠近的那武师赵拐,就是一个喝酒没有底人。往死了灌,被酒水撑死的可能性远大于醉翻过去的可能性。
“有人下毒!”胡七阴冷地道。
“人字号舱室的那三个杂碎?”
“……去看看。”
胡七在前,李肖护住他身后紧随。拐过一道廊道交叉口,二人看到的便是上圣书阁的那名书生陡然间崩碎成一片纸屑的可怕景象。
再透过门看进去,地上两具无头尸,衣着打扮正是令人生疑的那三名海匪当中之二,另有一名瘫倒在地生死不知,不是那三人之首又是谁?
“这是……怎么回事?”胡七心中闪过无数个可能。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个把死人根本没法子动摇他的心神,但是上圣书阁的那名书生散成一片纸屑这一幕,却是让他腿肚子直抽筋。
这不是凡俗之人能干出来的事情,人字号舱室里面竟然有人弑杀了上圣书阁出来的书生?从廊道走入舱室里面的时候,胡七整个人越来越软。直觉告诉他,胡家这趟出海,怕是要被卷进什么天大的麻烦里面去了。
二人一眼能看到的,便是正在干呕的任希容,她脸上的乔装已然被冷汗浸湿脱落,美则美矣,苍白当中透露出来的不安和恐惧却更加令人动容。这副样子,明显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丰腴却娇弱,两种不同的特质冲击在一起,胡七这位早已经打定主意不去关注她的人,也是不由得心头微颤。
任希容死死盯着的却是舱室的一个死角。
那边,展长青掂着葫芦若有所思,天心禅子依旧是跌伽坐颂念佛经,方然一只手捂住展沐的眼睛。李肖还注意到,展沐的耳朵附近也分别有两团灵力凝聚,想来是要隔绝开来眼前舱室里面刚才的惨叫。
方然冲着两人微微点头,道:“把地上清理一下,这里还有小孩子,别吓到他。”
任希容止住干呕,抬头看着方然,心中暗暗道,难不成这一幕不是你做出来的?但当她再想到刚才王书生破碎之时的一幕时,这点微不足道的腹诽她都不敢再有。传说修道有成的神仙只凭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她这样的凡俗心中所想,对神仙不敬是什么下场?地上那两具无头尸恐怕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胡七没有立刻按照方然所说的去做,他带着一丝戒备问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上圣书阁的书生,地位超然,阁下就这么杀了……怕是胡某人回去之后,被追问起来,很难和书阁的人交代……”
他尽可能让语气不要那么生硬。
方然上船的时候连船资都付不起,所以哪怕舱室之内一片狼藉,胡七也很难把方然和什么世外高人联系在一起。
他刚才一问,虽然不算生硬,但也算不上多客气。
伴随着胡七这么一问,李肖也沉下肩膀,摆出来了一副备战的姿势。
展长青一挺腰杆,张口就骂:“小兔崽子,人家都要弄沉了你的船了,你还在给人家寻公道?老头子仗着年岁大教训你一句,你生死好歹都不知道,这么些年是白活的?”
胡七闻言,眼角微微抽搐。他谨慎且圆滑,却不代表面对着任何人他都得笑脸相迎。人字号舱室死了两个人,地字号舱室的一名大人物就这么崩散在了眼前,他这个天舟主人,不可能视若无睹。
他再问一遍:“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阁下若是没个说法出来,恐怕下一站宸罡浮陆,我就得请诸位下天舟,顺道再通传一句给书阁,好让他们冤有头债有主,莫要寻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