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话,人群里头有人笑骂:“头儿,你又吃独食?”
为首这人低低笑:“兔崽子,想分一口热的?成啊,前头三十九个人,谁杀的最多,谁吃第二口。都麻利点,不然交不上来人头,就只能排到后头吃冷食了。”
小姑娘表情冷了冷:“这就是青邙的土匪?没意思……”
她没有压住声音,林子里也安静,“没意思”三个字分毫不落,入了围着的一群土匪耳朵里。
非但是她显出来遗憾之色,就连后头押车的那群汉子,也都是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显得极为失望。
小姑娘指了指土匪头子:“你是武极境吧?来的时候听人说过,星辰之上凡俗之人,多得是武徒,武师就要少见的多。到了武极,要么开宗立派,要么在王朝登武科搏功名,要么逍遥红尘当一个浪客。一群土匪,有这么高的身手,嗯……不太正常啊。”
土匪头子色变,他眯起眼睛,用一种毒蛇盯着猎物的眼神看着那个小姑娘。
“你们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
小姑娘歪了歪头,这表情看着颇为可爱,可是放在这土匪头子眼里,就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高深莫测。
他抬高了声音,半是愤怒半是虚张声势地吼叫:“是工部的柏宜修,还是礼部的杨建安?”
见小姑娘笑而不语,土匪头子猛然拔刀指向她:“我管你是谁,到了爷爷的地界,是龙蜷着是虎缩着!”
这一声叱喝落下,围着的这百十来号土匪本来还带着吊儿郎当的样子,瞬间收敛了大半,一群人单手伸入怀中,再取出来的时候,手臂上头已经齐刷刷戴上了一副明晃晃的臂弓。
臂弓被磨去了铭牌,但是制式极是统一,一眼便可以断定是军中标配,不晓得是如何流落到了这伙人手里。
弓弦绷紧,配着统一的形制,便有一种铁血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但土匪头子仔细端详这队人马,却发现虽然他们被臂弓这么指着,可连一星半点的紧张或是担忧都没有。
“不怕告诉你们,这是军中制式的猿臂弓,十丈之内可洞穿重甲六层,神仙难防!你的人最近的不过三丈,爷爷一声令下,所有人有死无生!”
头车上的小姑娘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了一眼这土匪头子,却不理他,反而低头对驾车的那汉子说:“烈公主这里也不安稳哪……”
驾车的汉子点点头:“不只是持制式兵械,你看他们上猿臂弓的动作整齐划一,明显是兵卒落草为寇。为首的那个,武极境的话,起码有将校衔职,不是等闲中人。主事的担忧没错,很有可能是王开霁有所动作,大烈朝中生变。”
土匪头子听的真切,那小姑娘和那汉子说话的语气平淡如同吃饭喝水,但落到他耳中,这种不紧不慢的语调,却没由来地让他感觉到了一股子寒意。
他再吼一声:“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不和你耽误时辰了。”车上小姑娘抬头,“我叫曹明婉,是师父的徒弟。”
然后指了指驾车的汉子,说:“这是钟鸣泰,是商会的戍卫统领。”
她歪头看看钟鸣泰,询问道:“似乎歪打正着碰见了大鱼……怎么办?”
时节还在夏日,林中免不了还带着些焦暑之气,可这土匪头子却觉得如堕三冬。
他手底下杀人如麻,斩落不晓得多少人头,此刻却有了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错觉。
他看到那名叫钟鸣泰的赶车汉子抬眼,目光平淡,不带感情地扫视过自己一行人,那眼神不像是在看某种活物。
他更是想起,敢死营里杀人最多的那堪称人屠的先锋,可有此等眼神?
钟鸣泰回答曹明婉道:“听刚才那位农人讲,他们造的孽不算少,杀之不算可惜。”
他转过头去,招呼了一声队伍里头的人:“老陈,全斩了,留那个领头的问话就成。”
然后半是自言自语半是提醒曹明婉一般道:“得搞清楚大烈出了什么事,顺带问明白上哪能找着烈公主。主事的事等不了,王开霁真的有什么动作的话,咱们得赶紧。”
第四架车上站起来一个面目平平无奇的年轻人,笑起来有一种羞赧的感觉。
土匪头子惧怒交加之下叫嚣:“老子手下一百三十七号人,全都是武师境的敢死营精锐,就算你们全都是朝中最精锐的锦衣卫,也难逃一死!起弓,一个不留!”
猿臂弓纷纷抬起,有机簧逐渐绷紧的细碎声音传来,令人牙酸。
被称作老陈的年轻人安安静静听土匪头子说完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跳下马车,也不看周围猿臂弓,自顾自缓缓抽出来腰间长刀。
从他背后,一把火刀虚影同时出现。道韵焚野,刀意焦热,周遭叶片被烘烤打卷,密林化炽野。
……
玄门甲子分殿,浮云流淌,地脉雄浑,灵力汇聚成河,无数灵药生长,无数灵兽惬意漫步,好一幅神仙洞府的景象。
浮陆一段极远处,陡然间有乌云遮蔽灵海,继而乌云化黑夜,就像是桌上放着一张素宣,然后被人碰翻了砚台,墨汁淌了满桌,从素宣一角浸染至全篇。
黑夜再浓,最终化作一片纯粹的黑暗。
黑暗再凝结,像是墨汁终于从桌子上跌落而下。
乌云退去,黑夜重回白日,在甲子分殿的浮陆一角,出现了一个人形,一身黑袍,戴着一顶黑斗笠。
暗天君至甲子分殿,分殿大殿几可触达天际,可在他面前,反而如同被从天际俯瞰一般。
“成北涂!”
一声呼喝,整个甲子分殿,无人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