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风席卷过紫竹林，一片片紫竹相继枯萎、弯折、断裂，所有生机在瞬息之间尽数丧失。
挨着书斋的几条街还有星星点点的灯火，腥风透墙而入，卷灭灯火，也同时收割走了墙后面那些寻常百姓的生命。
笔所化的天舟与腥风血云前后相继离开，从破出书斋屋顶到掠入灵海，不过短短两息时间，所造杀孽已不下百。
巫祷骨台随即速度再拉快三分，兽血符篆如同有生命一般不断流转，兽骨之上有雷芒闪动，发出来一连串噼啪的尖锐啸叫。
巫翳脸上显得阴沉许多，在雷芒映照之下，她此刻便恍若一尊鬼神。
跟着她的两头巫鬼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吼叫，远远荡出天舟，冲入灵海，翻滚回荡，如排山倒海一般轰向前方，竟是比已至疾速的巫祷骨台更加迅速！
从那腥风血云当中传出来一个冰冷的“咦”字，那声音就像是毒蛇吐信，说不出的沙哑，又说不出的刺耳。
只简简单单一个字，竟是压过了两声鬼哭，反冲而来。巫祷骨台之内，修为稍逊一些的笙笙和宸七，面色青白转换数次，瞳仁里头都仿佛有血色逆涌。
天心禅子启佛口吐佛言，那冰冷声音的余波就此中断，佛音混雷霆，逼出笙笙和宸七二人一口逆血，她二人面色这才平复了一些。
宸七低声道：“那就是千情谷主？好可怕……一个字就让我差点道心失守……”
笙笙却是紧咬牙关，死死保住怀中碧绿细剑，指节虽颤抖，却泛出来极用力的不正常的白色。
她目光盯住前方一个背影，背影粗布散发，在刚才那如惊涛一般的冷哼声中，寸步未移，为舟内众人挡下起码七成冲击力。
若非如此，以千情谷主此刻冲盈巅峰甚至更高的境界，加上混杂着血魔残念的神识，那一记冲击力直接作用于神魂，岂是众人这么容易便能承受得了的？
她紧咬牙关，再不肯挪开目光，接下来必有一场恶战，她要将那个背影出的每一剑，尽数牢牢记下！
方然并未理会身后之事，从看到腥风血云的那一刻起，他便沉心静气，缓缓调整灵力，将心念与一道道经脉沟通，与一片片剑意沟通。
那血云当中透出来的强横气息，给他一种冰冷阴沉的莫大压力。
一宗一派之主，成名的年头已有数十载，再加上他从血魔那里得到的力量——屠戮如此多人得到的力量，方然甚至能感觉到一丝极沉重的威压。
这种威压，他也只从那位剑痴得到碧落剑意之后的身上，以及破境之后的暗天君身上感受到过。
千情谷主虽未至天境，但也已能摹画一丝天境之威。
他侧过头对火尊者道：“回寻字列任务，找到罪魁祸首了。”
方然还认出来，最前头疾掠着的那杆笔上，盘坐的便是王开霁。
难怪上圣书阁的这位执戒尺人要急于让三朝分烈，不顾这之后的后果。面对着千情谷主的抵死追杀，若王开霁还盘桓在承意一境，有死无生。
……
许是见一声冷哼只是让后头的骨舟晃了一晃，却未有伤亡，腥风血云里头的千情谷主沉沉自语：“有点东西。”
他抬眼看看前头正疾掠而去的那杆笔，带着笑意传音：“这也是王先生的安排？示敌以弱，诱我追杀而来，然后伏笔却在后头？”
巫祷骨台未在千情谷主面前出现过，方然也只是立于其中默然不语，千情谷主自然不会把追兵想到方然身上去。
那杆笔上头的王开霁脸色比在书斋里头时候还要苍白几分，他没有答话，只是用手指在身前写出一个又一个的符篆。
符篆方一书就，便崩解开来，被王开霁一掌拍落在笔锋之上，有某种隐而不发的大势于其中缓缓酝酿，似山雨来前塞满楼阁的风。
千情谷主一目赤红，正常的另一只眼中有波澜闪动。
他笑道：“看来不是。我就说嘛，王先生怎会以自己为诱饵？读书人站在案台之后指点江山，天下为坪诸国为子，下棋人哪有自己站到棋盘里头的道理。以身犯险哪里是读书人所为，对不？”
他这话极是不善，说话的同时，双手也不闲着，从笼罩周身的血云当中捻出一丝又一丝血气，食指拇指不断撮动，便化出一捧莲瓣。
王开霁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那股刺骨杀机，先前一路追杀之时，他已经在上头栽了不少跟头。
千情谷主只凭着残留在幻身符上头残余的灵力，便能够寻到他的位置，进而步步紧逼。
而到现在，王开霁一想起来先前翻开一册书卷之时，里头飘落下来的那几片莲瓣，依旧是心有余悸。
冲盈境的修道者并不甚可怕，甚至如千情谷主这样成名已久的宗门之主，也依旧有着局限。
但是王开霁万万没想到，委身于域外邪魔的修道者，自甘堕落之下，竟然能够获得如此可怖又防不胜防的手段。
若非是王开霁已经习惯了保持警惕，恐怕他的神魂已经要被那几片莲瓣所惑。到时候道心失守，轻则陨落当场，重则被千情谷主于无声间炼做一具血傀儡，从此只知道听命于人，甚至将书阁里头的太上忘情篇拱手送上。
此刻莲瓣在身后再度凝聚起来，王开霁手下书写符篆的动作微微慢了一瞬，便只听身后有风吹落叶的声音唰啦啦响起，颈后寒毛根根陡然直立！
千情谷主的这一击，比之最初遇上的时候，精进太多！
这就是肆意屠戮了苍生，吞噬了他们血肉之后的半人半魔所能到达的境界？
那修道者辛辛苦苦修道，一步一步攀登道山，是为了什么？
书生机关算尽，一国一国游说，一子一子布局，殚精竭虑，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想法只是稍微一转，王开霁脸上的苍白之色就转为蜡黄，他迅速书就一个符篆，反手拍在自己颅顶，逼出一口掺杂着妖艳鲜红的逆血。
身后那唰啦啦的声响已然消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