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然手指敲了敲僧床边沿露出来的硬木边。
旁边屋子里面正在说话的二人还在闲谈,不过话题已经岔开到了别的上头,都是些哪里能找到上好的砗磲、珊瑚、珍珠一类的。
银枢水体丰沛,这些佛家所用之宝并不罕见,但品质好的依然一珠难求。
方然没在僧舍里停留多久就又出门了,在宽敞的院子里还能看到笙笙院内洒出的剑光,就如流水一般。
想了想,他屈指向那个院子里弹入了一纸符箓,符箓上头承载的是霜雷剑典里头的一丝提纲挈领,算得上是他剑道一途的一丝心得。
笙笙天资太好了,以至于方然哪怕知道她还挂念着要斩自己一剑,依旧忍不住想要传授一二。
于旁人而言,笙笙有此心态,那是心腹大患。方然却是真的惜才。
院子里剑光停滞了一瞬,然后再度泼洒开来,此刻的剑意便又有了不同,显得更加锋锐。
方然深深看了一眼那片剑光,心想说不定笙笙真有一天能得偿所愿。
这剑道的领悟速度,令得方然都怀疑,她是不是也有一块天机轮盘了。
随意走出僧舍范围,已有西沉之势的曜日照在林木间,映出来苍逑的树影。
方然记得苦竹大师现在应该也正在讲经,辨认了一下方位,穿过还在上香的人群,到了另一侧的经堂。
他听过天心禅子的佛唱,但此刻苦竹大师的讲经也别有意蕴,可平息暴戾,荡涤人心。
在经堂当中讲经的苦竹大师看到方然,似是已知道他要来一般,冲着他微微垂首。
“……如来者,即诸法如意。”苦竹大师合掌再宣一句佛号,“今日便到此,须知佛法非常言,是常知,是一念禅定。”
众僧双掌合十:“我佛。”
苦竹大师:“我佛。”
然后他再看方然一眼,转身向经堂之后转去。
方然跟着苦竹大师穿过经堂的时候,还能闻到这里头的淡淡檀香味,凝而不散。两行明烛静静燃烧,间或有低低的哔剥声响起,愈显经堂安静。
经堂后是一件窄窄的禅房,里头陈设和僧舍一样简单。
苦竹大师坐在一张窄窄的木桌一侧,正往上头摆着的两个茶盏里注满茶水。
“薄茶,方施主请用。”
方然坐在木桌另一侧,边喝茶边问:“前些日子,苦竹大师降伏了鸦枯岭的两条大蟒?”
苦竹对方然如此直白也不介怀,点了点头:“第一条大蟒大概是半个月前出现的,伤了一行商队。守城将士最初当作是寻常凶物对待,没想到大蟒的实力有些超出预期,折损了不少人。”
“寻常凶物?也对,深林老山的,有这些凶物也是正常……”
所谓寻常凶物,充其量就是豺狼虎豹一类,也伤人,但终究不是训练有素的兵士对手。
若是碰上了将领或是先锋这种摸到武极边缘的强者,根本不足为患。
方然甚至怀疑,这种地方的凶物,应当远没有渊默之野上头的凶戾。
深山密林和肆虐的灵暴相比,天差地远。
苦竹道:“鸦枯岭里头早年一直有虎患,但都隐在林深处,不会轻易出来伤人。大蟒能够盘踞在那,守城将士的准备也是按照能吞虎的程度来做的。”
方然道:“境界相当也是吞,压胜也是吞啊。”
“所以半个月前那一场厮杀,结果很是惨烈,去了三十人,只回来了一个人,心神受震,好还是寺中僧众帮那人镇压了神魂。”苦竹面露不忍之色。
“那大蟒大概多强?”
苦竹道:“按幸存那人描述,大蟒可开山裂石,当有道初境的肉身,只是未开灵智,未启神通。”
方然放下茶盏,表情古怪:“就算是没有灵智神通,光凭着道初境的肉身,别说三十个兵士,再多十倍也不可能有人幸存啊……”
苦竹点头:“当时贫僧也是这么想的,故而汤阳将军要再整兵之时被贫僧拦下,由贫僧出手镇了那大蟒。”
“那大蟒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苦竹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只是一条肉身强横的大蟒,银枢之上的深山老林里倒是不少见。”
“但是没由来跑出来就不正常了吧?”方然叹了一句,“那第二条呢?也是和第一条一样?”
“第二条比第一条还要强上一线。”
“还强?”
苦竹确认道:“不错。接连两条这种大蟒,的确令人不得不警觉。汤将军已经在派人彻查,但一时半会并没有什么线索。”
“会不会是有人要攻打螭尾城,所以专门驱赶到这里的?”
苦竹道:“禅宗讲经,彼时护国寺内僧众只留了极少几人,此时一举兴刀兵,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是能够驭使那两条大蟒的修道者也在阵中,城里的守军恐怕应付不及。
“不过僧众总要回来,到时候先起刀兵者,必然会被再度驱赶出城,这么一来一去徒增枉死,贫僧想不出双方能有什么所得。”
方然大致了然。
他转而问苦竹道:“刚才大师说,小须弥山的住持和众首座,已经算到我要来?”
“一饮一啄皆是缘定。”
方然追问:“你就不问我拿域外邪魔残躯要干啥?”
苦竹微微一笑:“施主既然能斩血魔,可封魔国,自然也能令这片魔躯不再能为祸人间。”
话是这么说……方然自己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但没想到禅宗的人也能有如此信心,他们可并不知道方然的底细。
方然又问:“小须弥山底下压着的那半部经书又是啥?”
苦竹耐性依旧,道:“说起来那半部经书和那域外邪魔魔躯也有关系,前半部经书被用来击杀那头邪魔,而后半部经书,则正是禅宗用以镇压那邪魔的禁制。”
方然往椅子背上靠了靠,敢情这些都是连着的。要是自己没法子处理掉那域外邪魔残躯,恐怕也请不动那半部经书。
想着明天就能动身前往禅宗小须弥山,方然也放下心来一些。
他自己破入冲盈之后,更担心的就是刀圣的情况了。
以身镇地魔,说着容易,刀圣表面上也看不出老什么痛苦之色,但是方然自己镇压了一遍魔国魔气之后,方才能够体会到那种彻骨噬髓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