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斋之后，僧人们还有晚课，但是苦竹大师被急匆匆赶来的城防军士请去，晚课换由天心禅子主持。
令火尊者绝望的是，听闻了螭尾城夜市更加繁华有趣之后，巫翳几乎是马上就决定再出一趟门。
她久在巫境，少踏足人间，在玄门的这么段时间，也是本着历练的心态，四处奔走完成任务。
凡俗有凡俗的热闹，特别是螭尾城这种贸易发达的大城。在其中操持经营的人们，大多不是如渊默贸城那样为家族效力攫利，而是为了三餐温饱，小富即安。
修道者觉得这些凡夫俗子庸庸碌碌，格局极低，大多视之如蝼蚁，但实际上这才是真正的烟火红尘。
禅子步红尘，也大抵是存了炼心的目的。
城里还有往来的那些凡俗侠客，修为在一行境界惊世骇俗之人看来拙劣可笑，但他们也自成一个江湖。
云兮从剑冢出来之后几乎少入红尘，宸七在宸罡浮陆更是从未见过凡俗的这种坊市。
火尊者几乎要哭出来了。
他成名已久，连从轩门偷炼制帅印的材料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都能干出来，一把烈火烧出来火尊者这么个名号，今天却连半点脾气都没有。
若是让火尊者排出来这辈子觉得最难的几道坎，陪这么三个祖宗逛大街绝对名列前茅。
“主事……”火尊者哭丧着脸，说不出的悲戚。
方然喟然一叹，道：“行吧，我也和你们一起去逛一逛好了。”
一个人受罪那是遭难，忍不了的。两个人遭难，有了一起背锅的，那就另当别论。
方然也是头一回逛这种坊市，实际上渊默贸城里头的坊市他都没怎么逛过，此刻也是心存好奇。
出乎意料的是，巫翳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把笙笙从小院子里拉出来。
护国寺往南再有个七八里，便是所谓的夜市。
沿街排开两行小摊，小商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甚至比白天还要热闹几分。
独轮木推车上头架着炉子烤地瓜，十文钱一个，香气扑鼻；
大胡子深眼窝的汉子架起狭长铁烤炉，铁钎子串起来肥瘦相间的肉串，油花四溢，一把十一串二十文；
深底铜锅熬一锅白汤，大块的肉块在咕嘟声里头起起伏伏，用一个大铜勺舀进粗陶碗，撒上香菜递给食客，这么一大碗肉也不过三十二文钱；
地上铺开一张皮毯，细密皮毛之间摆着兽骨磨制的念珠，被用兽筋穿起来，摊主人看到方然经过，抬头招呼：“护国寺大师开过光的，手串一百五十文，佛珠三百文，小兄弟来看看？”
方然面色古怪。
他见识过天心禅子的佛息之后，还动过类似的心思。
有一回他专门托人从万通贸城带回来了一批沉香木串，想着让天心禅子加持过后再倒手卖出去。
荒辰商会现在主打的还是各式丹药和断离符，要是能出售加持开光过后的佛珠，那也是多了一门正经营生。
天心禅子倒是好脾气，依着方然的想法，对着佛珠念了篇经文，然后在方然欢天喜地的表情当中泼了一盆冷水：
“加持开光也是炼器，这些都是凡材，承载不起佛息，念完了经也不会变成灵器法器的。”
方然：“……”
眼下这一地珠串的材料也都是普通的牛骨，上面更是半点佛息都没有，方然皱眉——这就在护国寺的大门口，真能有人上当受骗？
巫翳：“真的吗？那这个七十二枚珠子的给我来十串！”
方然：“？？？”
摊主喜上眉梢：“多谢惠顾！”
付了钱，巫翳给云兮、宸七、笙笙各分了一串，把剩下的塞给火尊者让他帮忙提着。
方然无奈道：“巫家精于鬼神一道，你就感觉不出来这些珠串和普通的没有任何差别？”
巫翳乐呵呵道：“感觉得出来啊。”
方然挑眉：“那你还买？”
“多好看啊。”
花了半个时辰，走出去还没有一里地，火尊者手里头已经提了不少物件，多半是类似的小玩意儿，饰物、香囊等等，不一而足。
东西不大更不重，但多而繁杂，在人群里穿行还得防着东西被碰坏，火尊者老脸皱起，面目愁苦。
堂堂一尊承意，走到哪里都可称尊贵无比的存在，如今落得如此下场。
方然笑看前头几人，也饶有兴致地一路四下随便张望。
在经过一个小摊之后，那摊主维持着一脸热忱的笑，转头对旁边搭把手的帮工吩咐道：“面不多了，找细羽巷的老刘头，让他再送点。”
瘦瘦矮矮的帮工顺着摊主的目光看了看，应道：“得嘞。”
帮工转身跑入后面黑漆漆的巷子，拐过几个弯去，早有另外一个闲人模样的混混蹲在墙角等着。
“和老刘头说，没面了，让他快点送。就在夜市香桂街，晚了客人等不及了。”
这闲人立马起身，也是七拐八拐一阵乱绕。螭尾城这种暗巷极多，但他却仿佛将这巷子尽数拓印在了脑中，一路全速奔行却能不走错一处。
他却不知，在屋顶之上，还有一个人影如鬼魅一般飘飞，不远不近缀着。
人影一直追到那被称作细羽巷的小道，看着奔跑的闲人闪身进入了一间平平无奇的茅屋。
茅屋之内烛火幢幢，有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见到勇爷要找的人了，带头的和画像里一样，另外背葫芦的老头也能对上。剩下四个女的同行，看不出深浅。”
“你当然看不出深浅，那都是四步五步的修道者，能让你看出来深浅？”
“……大哥，勇爷的安排真的稳妥吗？那可是陆地神仙，一个人就够碾死咱们所有人了！”
“你这是怀疑勇爷？”
“不敢不敢……但是……”
“没有但是。这一趟做成了，咱们手底下就真的有了弄死修道者的记录了。光凭着这点，周边七省之地，就没人能比得过咱们百鬼盟！”
“那勇爷给的包票……”
“放心，勇爷何等身份，漏下来一点渣，都够咱们吃一辈子。说了赐下道典，绝对不会食言。到时候兄弟们一起升仙，也过一过逍遥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