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燃着安神香的香炉腾起袅袅青烟,就似人入睡后的梦,徐徐而起,又发散开来,似纱一般,将人笼罩。
那被梦笼罩着的人,依然深坠其中,又受着梦中往事牵扯,痛苦地从眼角滑下泪来。
做着梦的人在落泪,梦中的人其实也在落泪,不过父母相继离世之后,小乘春的泪从来都是偷偷流的。
他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他不知身边该信任谁,可以在谁的面前放心哭和笑。
祖母向来疼他,也将他接到了身边亲自抚养。
嗯,他倒是可以信任祖母,但他知道祖母的痛不比他少,事实上,他好几次撞见祖母悄悄抹眼泪,祖母那么疼他,他又岂能在祖母面前哭诉,惹祖母想起那些伤心事呢?
他努力在祖母跟前坚强,然祖母也早看穿了他,为了开解他,祖母时不时就邀请亲戚家的小辈过来玩耍,其中就包括镇国公府的公子,还有文忠伯府的公子。
这两家里,镇国公府是祖母的娘家,而文忠伯府则是母亲的娘家。
文忠伯世子是母亲一母同胞的哥哥,也就是他小乘春唯一的舅舅。
母亲去世前,舅舅就已经育有两子一女,分别是大表哥柳文兮,二表哥柳辰兮,还有三表妹柳沁棠。至于四表妹和五表弟则是在母亲去世数年后才渐渐出生的。
这几个表兄弟姐妹中,大表哥二表哥和三表妹在母亲去世前,他就偶尔有机会见到。母亲走后,外祖母也会偶尔接自己过去伯府玩,那时四表妹和五表弟还没出生,如此一来,大表哥二表哥和三表妹自然就是他见得最多的。
而这两个表哥中,大表哥柳文兮人如其名,稳重喜静,好风雅好舞文弄墨。二表哥柳辰兮则是个闹腾的,爱玩爱动,鬼点子最多,经常来往的都是些好玩的公子哥儿。
至于那三表妹则时常露出副娇滴滴羞答答的样子,一见到他就会粘上来,从一开始的跟在屁股后面转,到后来就发展到借故牵他手枕他的肩头。
他对这个表妹真是烦不胜烦,最后就不再想往舅舅家去了。
爱玩的二表哥见自己很少再往他们家去,就私下里约了自己到外头去玩,还每次都约上一堆公子哥儿一起。
那些公子大都是跟他同龄的十一二岁小少年,不过也有些比他大上好几岁。而那些年龄更大的公子当中,年纪最长的几个已经有了通房丫鬟,有的甚至还在外头玩过楼里的姑娘。
这样一堆人凑在一起,难免就会聊些不三不四的话题。
二表哥第一次带他出去时,那些人还稍微收敛一些,并没说些什么出格的,然第二次见面,这些人也就不再装了,没两下他就从这些人的嘴里听了一脑门的男女之事。
不过也得益于这些人的没羞没躁,让他终于听着听着就重新记起了两三年前在空院听过的那阵动静,也终于明白了那动静到底意味着什么。
之前他虽因种种原因,已经许久没想起来过这事,然那阵奇怪的动静却也没被他真正遗忘过,此时稍一关联,他便立即想起,如魔音般在脑中盘旋。
可他万万没想到最开始以为的游戏,竟是这些人口中说的那种事情!
但是弄出那动静的人是他母亲,他又如何能够轻信?
对,他不相信!他自己又没经过那些事,怎能轻易判断那动静就是那些人口中说的那事!
可疑心起了又哪有那么容易消除?
他独自痛苦犹豫了几日,终还是受不住这疑问的折磨,决定要亲自验证一二。
可是要如何验证才好?
他努力琢磨,很快就想到了那公子哥儿口中提到的暗娼之所。
于是他悄悄打听了下那暗娼家的位置,之后就设法过去听了墙角。
待屋中动静传进耳中,记忆就如潮水般袭来,让他一下就想到了自己藏在水缸里的那个午后。
他如遭雷击,似石雕般僵在了那里,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谁?谁在那里?”
“怎么了?”
“外面好像有人。”
屋里男人穿衣,啪地打开了门,没多久就看见了屋外墙角处呆站着的小小身影。
“兔崽子,毛没长齐就来听你爷爷我墙角!真是反了天了!站住!看我不打折你的腿!站住”
“公子,快跑!”
衔山一把拉住他,跌跌撞撞往前狂奔,往胡同口停着的马车奔去。
突然间,眼前画面一转,他从那暗娼家的后巷,跑进了侯府的那个空院。
他变回了不到五岁时的模样,站在水缸里,一切就跟第一次来这里的那个午后一样。
同样的动静从屋中传来,他心头一震,咬咬牙,飞快爬出了水缸,悄悄贴着屋墙往屋门走。
舒荷正在院门附近把手,他趁其不备,像条小泥鳅般潜进了屋中,辨认着方向蹑手蹑脚绕过屏风,壮着胆子往里间望去。
他看见里间有衣服落满一地,那些衣服有男有女,还有一枚他熟悉的玉佩躺在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