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晨省既散,嫔御们结伴,三三两两从皇后宫中离开,谢小盈逆流回到大殿内,宝座之上早已无人,女官为谢小盈引路,领着她从屏风后头进去,先经过了一个暗间,多宝阁上陈列种种华美之物,墙壁挂画多是花鸟图,再左转绕开一个垂花隔扇,进了大殿的明间。
皇后并不在,倒是李尚宫从里头出来,向前叉手一礼,恭敬道:“见过谢美人。”
谢小盈与李尚宫不算多熟悉,只维持着基本的礼貌,轻轻点头,“尚宫不必多礼……殿下在里头?”
李尚宫微笑,“皇后殿下正在更衣,请谢美人于此处稍待片刻。”
谢小盈垂首应是,李尚宫又是一礼,从殿内走了出去。
等了一会,皇后终于姗姗来迟。谢小盈规规矩矩行礼,皇后一如既往的温柔,笑着说:“没有外人,谢妹妹不必拘礼,自在一些也无妨。宜茹,给谢美人挪个墩儿来坐。”
谢小盈全程凝神观察皇后,其实自从顾言薇病愈以来,她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只是真正对话的次数却没有多少。晨省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皇后都是挑要紧的事说一二,没事的话大家喝轮茶就散了。谢小盈虽然得宠,却从不主动说什么。即便真有人聊天聊到她头上,她最多是付之一笑,完全不配合任何人的表演欲。
她这样的行径,低位者看来叫高傲,高位者看她则觉得本分。
谢小盈对整个后宫的所有变化一向是安之若素,因她发自内心地不在意。于这个世界,她只是偶然闯入的看客。
她以前从没真正在意过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后,但自打她从宗朔那里得知,皇后竟然对清云馆动过手脚,谢小盈就忍不住仔细观察顾言薇这个女人。她没想到自己在皇后心里,会成为一个不可不防、不容信任的存在。可皇后明明以往对宠妃,都是很不在意的态度啊?
“殿下留妾,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谢小盈主动开口。
顾言薇端了身侧的茶碗,倒不藏掖,从容开口:“本宫是听说了你与杨淑妃的事,见你受了委屈,想开解你几句。”
“啊,那殿下是误会了。”谢小盈真诚地笑了笑,解释说:“妾与淑妃不过是姐妹间闹性子,没什么委屈的。亲姊妹在闺阁中都要拌嘴呢,何况妾与杨淑妃呢?为了这点小事惊动了殿下,真令妾惭愧了。”
顾言薇难掩讶异地挑起眉梢,月余没来往,这谢美人说起话来,竟已没有昔日那般横冲直撞的愚笨了?
她压了压情绪,片刻才接上话,“这后宫里的事,不论大事小事,终归都是本宫要管的事,淑妃的性子人人都看在眼里,本宫只是怕你年纪小,把握不好分寸,难免在淑妃那里吃了亏。说来奇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与淑妃那般好了?”
谢小盈听出皇后语气里的试探,坦然微笑,照搬了当初对皇帝的那套说辞,“还要多亏胡充仪为妾与淑妃牵线搭桥,若非有胡姐姐引荐,那妾也是不敢攀上玉瑶宫的高门。”
如今人人都知道胡充仪在杨淑妃那里受尽了委屈,两人已是水火不容之势。然而谢小盈偏偏把胡充仪拉进来,仿佛压根不知道这一茬儿。这样一来,不管是谁想挑剔杨淑妃与谢小盈的来往,那都绕不开一个胡充仪的居心。不管皇帝还是皇后,对着这种局面,只能认定,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而已。
顾言薇按了按裙子上绣的凤鸟,忽然觉得自己是碰上了一根软钉子,心里有些说不出的不得劲。
她抬眸望向谢小盈,女孩脸上仍保持着那种天真笑意,可比起去年那时候的交谈,顾言薇总觉得谢小盈变了许多。既变得更懂规矩了,也学会了这宫里的话里有话。
顾言薇原本是存了几分拉拢的心,才特地在这个节骨眼留下谢小盈。但谢小盈这番态度,又令皇后打消了一些念头。她沉吟些许,反倒绕开了杨淑妃的话题,改口问:“本宫听宫正司的人说,你那里有个婢子犯了事,叫他们去拿了人?”
哦?问到萱辰头上了?
谢小盈没多犹豫就承认下来,理由却是胡编了一个,“是,一个叫萱辰的婢子,她原有个姐妹在太极堂当差,因此常求了去探望。这原本是桩小事,妾从没拦着过。只是有一回叫底下人偶然撞破了,说她从没去过太极堂,妾这才令宫正司把人领走,审了审究竟怎么回事。”
顾言薇身体下意识前倾,眼神一闪,直接追问:“审出来了没有?”
“不知道。”谢小盈迎上皇后目光,语气轻松地说:“陛下令妾不必查了,所以后头的事妾就没再问。殿下也知道,妾是很不懂宫里这些事情,既有陛下维护,妾便懒得在上面经心。后来也是陛下亲自从金福宫里拨了两个婢子来清云馆,说是顶萱辰的缺。”
顾言薇呼吸窒住……皇帝插手了?
谢小盈还是头一回摆宠妃的款儿,还有点生疏。
皇帝总喜欢表现对谢小盈的“殊遇”,有时候布点赏赐,有时候准她往家里送信,但这些事对谢小盈其实没多少触动,她也仅仅是口头上表示对“皇恩浩荡”的感谢罢了。
不过谢小盈很清楚,皇帝既然强调这些事“破格”,哪怕她不觉得,这宫里其他人肯定是与皇帝想法一致的。比如从金福宫拨两个宫女到清云馆来伺候,这很明显就是越过皇后对后宫的管辖。
能得皇帝信任的宫婢定不一般,兴许就是一双皇帝的眼睛,替他守着清云馆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