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没机会用上这个女人,胡充仪想,那她便来与王氏相互成全。
军棋上手容易,只下得精彩有些困难。
胡充仪知道皇帝待她没什么兴趣,因此很是认真研习,希望能有些本事,再来皇帝面前表现。但胡充仪也知道,深得帝宠的谢贵妃却并不是好相与的。
想要在皇帝跟前表现,必得找个避开谢贵妃的机会。
左等右等,哪能想到,最后等来的,竟是皇帝的寿宴。
胡充仪十分紧张,因今日实在特殊,若她有半点表现不妥,惹怒皇帝,便是个万劫不复了。
她不断给自己暗地里打气,小时候算命的说过,她是个有“后福”的人。旁的不必说,单看今时今日的局势。原本竞争皇后最有力的尹氏,不知犯了什么错,竟被皇帝借口养病送出了宫,再没机会染指后位了。
胡充仪想到这个就有些兴奋,这恐怕就是命运给她的安排,为她提前剪除敌手,铺出一条康庄大道。
今日,她并不需要抢任何人的风头。
她只需要平平稳稳、体体面面地在皇帝面前,展示出自己会下军棋就足够了。
胡充仪深吸一口气,正这时,皇帝终于姗姗来迟。
宗朔大踏步迈进摘星楼的正殿里,他是先去颐芳宫看过了谢小盈与小耐,在颐芳宫里换了衣裳,这才往摘星楼来。
一屋子莺莺燕燕起身行礼,同样是寿宴,外朝办讲究煊赫,要那种万国来朝的架势,内廷办的温情,图的是家宴的温馨和睦。但要问宗朔自己,他更情愿在颐芳宫里让谢小盈陪着吃一碗寿面就算了。
打小长在宫里的人,对这种形式化的筵席,宗朔一贯提不起多少兴致,只是为了走个章程,也是因为知道,这满宫的女人指望他过日子,即便没多少情爱在里面,该敷衍的时候也要敷衍,否则怨气积得多了,后宫容易不安生。
即便是整寿,宫宴办得也没多少新意。
宫妃们挨个儿要献礼敬酒,嘴上说些吉祥话,把握这个机会,想得他的垂怜。
宗朔心里叹气,因年年都是这个样,没什么趣味,只能纯粹当个差事来应付。
只胡充仪出列的时候,宗朔的眉头忍不住狠狠一跳。
女人要与他说话,还是一贯的紧张,牙关明显在打颤,身体也小幅度晃了晃。但不同的是,今日胡充仪打扮得十分隆重,眉眼妆容甚至多了几分妖冶。宗朔从前并不太留意这些,但因胡充仪向来都是以温淑端庄的模样示人,这样的妆容放到她的脸上难免显得突兀,于宗朔而言,近乎有些怪诞了。
宗朔从男女关系上讲,虽没那么喜欢胡氏,但因知道她性子本分顺服,家里又忠君,待她还是宽容的。宗朔强忍着别扭,把目光落到了胡充仪的脸上。
胡充仪含羞带怯地一笑,拜下身去,先是给宗朔祝寿,紧接着高高举起双臂,托起了一个盒子。
宗朔以为这是她的献礼,连忙勉励道:“常路,呈上来,胡充仪有心了。”
哪知,胡充仪却说:“陛下寿辰,自然有各宫姐妹献礼,臣妾此物却并不是要献给陛下的,而是想趁着今天好日子,向陛下求一个恩典。”
宗朔眼神里闪出防备,不知女人图谋什么,默了片刻才问:“你要求什么?”
胡充仪仰起脸朝他笑,她虽紧张,但这一刻她已在绮兰宫里练习了上百遍,一番话说出来,竟也流利好听,“回禀陛下,家母承蒙圣恩,入宫探望臣妾的时候,曾献了一副军棋给臣妾,听闻陛下每尝与父亲博弈,解颐生趣,开拓思绪。臣妾凭着父亲的笔记,已学习下此棋有月余。只宫里无人能与臣妾对弈,臣妾一个人对着棋局久了,难免枯燥。不知陛下今日可否赏脸,赐臣妾一局?”
她一番话尽,席面上的嫔御都忍不住勾着脖子去看胡充仪托着的棋盒。
大家左右交头接耳,都颇好奇地问:“这军棋是什么?怎没听说过?”
也有人钦佩,“胡充仪这法子想得真好,比那献舞献歌的可体面多了,说是求陛下恩典,还不是想下棋娱君?倒也是个献宠的法子。”
只宗朔,面色变得古怪。
他胸口左冲右突蕴起怒意,这军棋是谢小盈研究的玩意,他拢共也只往外赐出了两盒。谢小盈当初费劲心力为他造的棋,怎能兜兜转转,流到胡氏手里,被这女人用来邀宠?
但宗朔亦庆幸,庆幸谢小盈今日未来。否则,要叫让盈盈知道,这棋竟还给胡氏学会了,那他可真是百口莫辩!
宗朔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湮没下去,意要责骂,却又顾念胡氏一贯的谨小慎微,姑且忍住了。只冷淡不悦的目光,慢慢积蓄到胡氏身上,带着帝王的威迫,令胡充仪竭力表现的从容与讨好,一点点被刺破拆穿。
胡充仪的双臂开始发抖,大殿上,单是宗朔的沉默就足以让她感到尴尬与害怕。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他……他难道不喜欢这个棋?是父亲误会了?
还是这个棋……有什么讲究说法,不该女人来下?
她本就容易紧张,这个时候皇帝一声不吭,便让胡充仪愈发失控,她身子微微战栗,眼眶都开始发热。
好在,皇帝终于开了口,男人声腔里透着三分漠然,只问:“胡氏,你方才说这棋,叫什么棋?”
胡充仪一怔,不懂皇帝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她讷讷地回答:“启禀陛下,母亲说,此棋是为军棋。”
“今日起,这棋便不叫军棋了。”宗朔睥睨着跪在殿下的女人,以一种既委婉又尖锐的方式,刺破了她的幻想,“就称此棋为贵妃棋吧,这是谢贵妃成元六年专门为朕造的棋,是朕与贵妃的定情之物。胡充仪,这棋你若有心想学,不必求朕的恩典,只管去求贵妃许可便是了。不论这棋艺,还是棋道,贵妃最擅,若她肯教你,那才是你的福分。”
胡充仪错愕地跪在原地,脸色变得难堪,连仪态都维持不住了。
只周遭看热闹的妃嫔们忍不住,各自嘈嘈切切地笑开了。
好一个“贵妃棋”,这是明着暗着讽胡充仪,竟敢拿贵妃之物,妄图来争贵妃身上的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