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夫人带着儿媳妇和女儿,早顾茵和武青意两人一步离开英国公府。
等确定离开了英国公府的地界,陆老夫人放下车帘,总算是呼出一口长气。
端庄了半日的陆小娘子正也松散下来,背靠着引枕嘟囔道:“那国公府好大的派头,娘亲自领着我们去,陪着笑脸各种赔不是,不过才容我们坐了两刻钟不到,还不肯收咱们的礼,怕就是看不上咱家呢。”
陆夫人便开口道:“妹妹这话说的,将军和将军夫人就不是那样的人。他们应是真有事要办。至于那些礼物,应也不是看不上,只是将军夫人不收重礼罢了。”
陆家送过去的东西都十分名贵,顾茵又不指着这个发财,收下了不知道惹出什么传闻,所以就说自家不收重礼,都给退回了。
陆小娘子抱着胳膊,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嫂子倒是了解人家呢。说起来,今日这般破费周章,还是多亏了嫂子呢!”
陆夫人有苦难言。
顾茵和她们这些雅舍女客都兴味相投,先认识了,相交了,后头才知道了彼此的身份。
顾茵真正是平易近人的性情,从未和她们摆过谱,一群人一道玩到现在,从没闹过红脸,发生矛盾。
马球会是陆老夫人让她办的,自己和她说可以招待一些朋友,显得热闹。
前头陆小娘子说不去,陆夫人便把交好的朋友都请过来了。
马球会当日她和顾茵解释说是陆小娘子临时起意要去的,其实是陆小娘子根本没知会她这嫂子,当天径自带着人就过去了。
陆夫人实在没面子,却也不好在人前说小姑子的坏话。
谁成能想到她好端端地去惹顾茵和武青意?
到头来,竟成了她的不是。
陆夫人无从解释,只能苦笑。
后头陆老夫人看了陆小娘子一眼,让她止住了话头,又开口道:“不好怪你嫂子的,本就是你这丫头让我骄纵坏了,冒犯了人家。”
陆老太爷走得早,陆老夫人青年守寡,带大了几个儿女不算,还保住了陆家的家业。
她在陆家地位极高,说一不二。
陆小娘子是遗腹子,虽平时最得宠爱,但听她娘发了话,也就不敢再说话去刺陆夫人。
后头回了陆家,陆老夫人让陆夫人回屋安置,不用伺候,只把陆小娘子带到了自己屋里。
屏退了所有下人,陆小娘子靠在陆老夫人怀里撒娇,“娘如今是不疼我了。”
在外头骄纵无比、目中无人的陆小娘子趴伏在母亲的怀里,像一只乖顺的猫。
陆老夫人爱怜摸着她的头发,“都多大的人了,还说这般孩子气的话。我自然是最疼沅琪了。”
陆沅琪嘟着嘴道:“那娘怎么不让我说嫂子?本就是嫂子惹出来的事儿,请了那样身份的客人却又不事先相告,害的女儿本没讨着什么好不说,今儿个还得巴巴地上门致歉……要女儿说,说不定就是嫂子故意这般,让女儿人前丢丑。”
“她没这份心计。”陆老夫人拿串菩提子在手里慢慢转动,“你嫂子虽是远嫁而来,但娘家那边的情况我是都打听清楚的。家里人丁比咱家还简单,这种环境养出来的女儿,没有这种心计。再说她嫁进咱家也有年头了,真要是包藏祸心的,早就该露出马脚了。退万步说,她设计你这小姑子丢丑,她这当嫂子的能落到什么好?”
陆沅琪还是不大乐意,陆老夫人又接着道:“不过之前确实是我小看了她,没想到她不声不响的,竟认识了那般人物。往后你得对你嫂子敬重一些。”
陆沅琪气呼呼地道:“也不知道嫂子是走了哪门子的运道。”
转头她又拉着陆老夫人的手晃了晃,“娘,新朝不少人家都改换了门庭,那英国公府从前也不过是乡下泥腿子。如今却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咱们这样几代人积累的巨富之家,反而要屈居在这样的人家之下。”
这要是从前,年纪轻轻的陆沅琪是想不到这些的。
可今日她一道去了巍峨雄奇的英国公府,才知道勋贵人家是这般的花团锦簇。
当然那样的宅子其实陆家是买得起的,只是时下的商人地位不算低贱,但许多规制的东西商人却不能用。
前头在马球场的时候,陆沅琪还在心里笑话顾茵和武青意穿着普通,看着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出身的。
如今才知道,人家那是不显山不露水,反倒是她,才是那个身份低微的。
顺风顺水了十几年长到如今,陆沅琪如何能接受这种心里落差?所以才把一腔怨气都怪罪到她嫂子头上。
陆老夫人没吱声,兀自沉思。
他孕有二子一女,大的那个成家了数年,还没开枝散叶。这些年她塞了不少妾室通房给大儿子,那些女子同样没有开怀,虽不想承认,但陆老夫人心里清楚,问题多半是出在大儿子身上。
然后就是比陆沅琪大了一岁的小儿子,那是个没定性的,给他说了好几门好亲事,他挑三拣四不满意,像只没有脚的雀仔。
府里另还有些庶子庶女,这些年在她手里讨生活还算规矩,但也有几个不老实的,盘算着走科举路子。
若真要庶子熬出了头,她和儿女往后都要在庶子手下讨生活。
女儿虽然骄纵,但话说的不错。新朝新气象,没得还只安于当一个富商之家,得想法子往上爬一爬。
至于如何往上爬,陆老夫人看着女儿如花骨朵般娇滴滴的脸庞,笑着问道:“我们沅淇长大了,再有几个月就是你十七岁的生辰了,亲事也该相看起来了。”
陆沅琪羞涩地垂下眼睛,她并不愚笨,前后一连贯,就知道她娘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要给她寻摸一门好亲事呢!
当天晚些时候,陆老夫人使人请了京城享誉盛名的冰人来。
那冰人知道陆家富贵,若说成这门亲事,少不得得个成百上千两的红封,因此格外殷勤,进屋就笑道:“您家小姐闭月羞花,知书达理,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眼巴巴盼着小姐说亲呢。这消息兹要是放不出,回头提亲的人家怕是把您家门槛都踏下去三分。”
陆老夫人先让人封了一个小红封递上,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那冰人听得直咂舌!
这陆家竟想着把陆家姑娘许给高门大户,而且得是家里有二品以上在朝官员的文官家,或者是入流的勋贵之家!
到手的红封顿时变得烫手无比,那冰人迟迟没有言语。
陆老夫人当然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那些人家一般怎么可能娶一个商户女做正室呢?
所以陆老夫人又接着道:“小女是我掌上明珠,这嫁妆方面自然是会按着丰厚来的。我们府里女孩出嫁,公中都会给万两嫁妆。”
冰人听到此处眼前眼前一亮,又听陆老夫人接着道:“当然了这是公中的,小女作为陆家唯一的嫡女,我另外还会贴补一些……至于怎么个贴补,当然还得看对方的条件。总归是不会比公中那份薄的。还有其他的,你想必也懂。”
陆老夫人的意思,就是陆沅琪出嫁,起码有二万两现银做嫁妆。
至于她口中的“其他的”,则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嫁女儿,给现银压箱底只是一方面,另还会给置办田地铺子的产业,那些才是会生金蛋的鸡,能保证后半辈子吃喝不愁的!
京中高门大户的嫡女楚家也就万八千两嫁妆,陆老夫人给女儿筹备的嫁妆,绝对算是在京中排得上的号的了。
高门显贵看着光鲜,内里一笔糊涂账的不在少数,有了这份丰厚的嫁妆做资本,陆家想把女儿高嫁,就从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冰人一面笑着点头,一面将那红封往怀里一揣,应下了这份差事!
…………
中午之前,顾茵和武青意总算是寻到了契书上的辣椒田。
那田地并不在村子里,居然是在山里。
得亏武青意行军打仗多年,认路寻路的本事高超,这要是让顾茵一个人过来,不知道得走多少冤枉路。
刘家算是爽快人,送出辣椒田的当天已经使人来说过这件事。
所以顾茵寻到那处后,拿出契书,管事的很是客气,并没有什么不情愿的,立刻带着他们去看田地。
辣椒刚播种下去没多久,顾茵大概看了下长势喜人,这方面她其实也不大懂,就没多言语什么。
田地的归属权确认的很快,剩下的就是侍弄田地的农人了。
若这些农人是佃户,那么顾茵想留下他们还好说,若是刘家的下人,那么他们自己也没有权利决定去留。
顾茵客客气气地把管事请到一边,正要出声询问,突然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人跑了出来。
他形容狼狈,状若癫狂地喊道:“天理不公,天理不公啊!”
然后就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竟好似遭遇了天大的冤屈,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武青意见了便立刻上前一步,将顾茵挡在了身后。
那管事面色不虞,转头使人来把那哭闹不止的人拉走,一边拱手致歉,解释道:“这山中的田地是家里老太爷在世时开垦的,负责的人手都是家中下人。只这位杨先生,是老太爷从外头聘的。这杨先生是个‘农痴’,让您二位见笑了。”
管事说话的时候,几个农人来架那杨先生,但到底杨先生是聘请过来的,并不是刘家的下人,所以他们也不敢用强,真把人给弄伤了。
杨先生借着他们的手起了身,却没下去,反而踉跄着上前道:“我通读《氾胜之书》、《齐民要术》,醉心此道半生……民以食为天,食以农为本,我是‘农痴’怎么了?怎么了!丢人吗?一点都不丢人!”
那管事越发头疼,反而顾茵眼睛一亮,轻轻推了武青意一下。
武青意从她身前让开,顾茵上前询问道:“杨先生莫急,有话好好说。你方才说‘天理不公’,是发生了何事?”
那杨先生看她态度不错,就嘟囔道:“刘老太爷在世时和我说的好好的,说明这辣椒种植成功后,还会搜罗别的新奇东西让我种。现在才几年啊,老爷子寿终正寝,刘家这些人就不认他说的话不算,还轻而易举地就把我这些辣椒田送出去了……人走茶凉,人走茶凉啊!”
管事板着脸插话道:“杨先生慎言!刘家家风清正,子孙孝悌,怎么可能老太爷一走,就翻脸不认人?你可拿得出当年和老太爷的签订的字据凭证?”
杨先生面色赧然道:“老太爷纵横商场多年,一言九鼎,是重诺之人。我相信他,自然就没立什么字据。”
管事又问:“那这些田地,老太爷请了先生来侍弄,可说过种成之后,把这些田地送给你?”
“那……那也没有。”
管事拢着袖子道:“那不就成了?杨先生只是来给刘家做工,这些年刘家不曾亏待你,每个月的工钱都按时发放。田地既然归属刘家,那就是刘家的人说了算。眼下田地易主,家中还出了一笔辛苦费给先生。先生拿着这笔银钱,做些小买卖也好,另寻一份差事也好,总是不难的。何必一直在此处歪缠呢?”
这话已不是管事第一次说,但这杨先生就像听不懂人话似的,一味说着刘老太爷在世时不是这样说的,却又拿不出什么凭据。
反正就是不愿意刘家把辣椒田送人!
“我要是想要银子,我去做什么不成?偏要来帮你家种这番椒?”杨先生又一屁股坐下了,絮叨起来:“前头人家来请我去养花,一个月开出十两银子的工钱我都没去……”
眼看着再要掰扯不清,说不定得闹到官府去。刘家这样的人家自然不怕事,就是怕杨先生口无遮拦的,坏了刘家的名声。
管事头疼不已,却听顾茵开口道:“杨先生可否听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