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送来的是玉玦,斛律骁面色微变,侧眸去瞧谢窈神情。
她已垂眸去捡散落在毡毯上的碎片,纤薄的双肩却在微微颤栗。
“别捡了,仔细伤着手。”斛律骁将她拉至身边,拿帕子擦了擦她被打湿的裙子。
他倒是早料到他这素未谋面的老丈人不会认这个女儿,譬如上一世,不仅不认,还要公开他寄去邀他北去的书函,公然与女儿断绝关系。虽然最终梁朝那小皇帝也没有放过他。
谢简对梁朝忠心耿耿,又有几分愚忠,为着谢氏阖族,也不可能答应搬来江北。他想保全她父亲,只怕这一世仍无法做到。
“谢令公还说什么了吗?”斛律骁问。
有话自也不能当着夫人的面如实告来。
十九想着那信使传来的“只当没有这个女儿”的话,唯有苦笑。应道:“没有。”
他呈上那封装着玉玦的锦囊,斛律骁瞥了眼神魂如滞的谢窈,微咳一声,将锦囊交给她。
一线温润玉色坠入手中,谢窈凝神看着掌心的羊脂玉玦。
玉玦,果然是玉玦。
这是她母亲的遗物,母亲去时枕在父亲的膝头,气若游丝地将它交到父亲手里,说,她可能要先走一步了,请父亲一定要照顾好她和阿兄。
那时候父亲告诉她,玉玦,就是绝别的意思。母亲离开他们了,但终有一日他们会再见。
如今,阿耶却把玉玦给了她,他果然是不要她这个女儿了……
眼前泛上湿润的热意,她久久地,垂眼睇着掌心玉玦。
倏尔很悲哀地想到,她是个无父无家的人了。父亲为有她这样的女儿而蒙羞,那母亲呢?母亲会愿意再见到她么?
清泪如珠,一点一滴打在温润的玉玦之上,眼前模糊一片。
见她伤怀,斛律骁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微咳一声柔和了话音地劝:“窈窈或许误会了,令尊送这玉玦来也许并非要与你断绝关系之意,而是他信不过孤的人,怕留下什么把柄被人攻击,所以才故意送这玉玦来。”
“再者,窈窈难道就不怀疑这玉玦是孤特意派人找来骗你的么?目的就是让你对南朝死心呢?”
那玉玦是女君的遗物,他又没去过南朝怎能知晓?
春芜暗暗纳罕,瞧见女郎伤怀垂泪心间亦是针刺的疼,流落胡人之手又非女郎之愿,郎主怎能怪她、与她断绝关系呢?女郎可是他唯一的女儿啊!他竟如此狠心!
都是陆衡之害的!
她气得肩膀一耸一耸地,珠泪抛洒,沿着脸颊颗颗消融于衣襟上。
见女孩子落泪,十七窘迫地脸上皆似发起烧来,纠结半晌从怀里摸出块帕子递了过去。
谢窈睫畔雪珠未融。她抬起头,面色沉静如水:“让殿下见笑了,此妾家事耳,不牢殿下费心。妾想继续学骑术。”
“你今日已经练得差不多了,何必再练。”斛律骁皱眉劝道,“改日再学吧。”
他只担心她被父亲的玉玦受了刺激,要做傻事。谢窈却置若未闻地将玉收起,袅袅起身,朝先前的那匹青骢马走去。
她神思仍有些恍惚,背影如尊被悬丝操控的泥雕木塑一般,毫无生气。斛律骁眉心一跳,不放心地起身跟上。
谢窈这时已走到了马下,攥着马鞍,将脚尖套入黄金马镫里,便如只腾飞的白鹭轻巧地翻上马背,执辔挽鞭,驾驭着马儿朝马场上驶去。
斛律岚同慕容笙两个早去北邙山间放马不见了踪影。空阔苍天之下,莽莽黄沙之上,她一声红衣背影消瘦,格外落寞。
斛律骁直觉她情绪有些不对劲,才要上马跟过去,却见她狠狠一甩长鞭,双腿紧夹马腹策马而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吓了一跳。斛律骁瞳孔一缩,跃上马去迅速跟上,气急大吼:“谢窈,你疯了吗?停下来!”
她却是抱着寻死的心去的,不闻不问,紧拉辔头朝着马场的栅栏冲去。眼前炫白一片,心间疼得麻木,秋风如刀刮在脸上,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就这样吧。
她在心里对自己道。
她早就该死的,像她这种委身胡人、不忠不贞的女子,是家族的耻辱。
父亲已经不肯认她了,母亲呢?母亲会原谅她的么?就让这秋风将她带回南朝去吧。去到母亲的坟茔前,认罪忏悔。
“女郎!”
春芜吓得哭叫起来,跌跌撞撞地朝那方跑。十七十九亦迅速上马同主上前去救人,奈何事发突然,她又是策马而出,是以一时相距甚远,根本近不得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