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黄昏,永和里的魏王府中悬红结彩,宾客盈门,喜庆的礼乐声响彻里坊。
关雎院里,谢窈正在揽镜梳妆,梳妆娘子将她一头柔顺的青丝梳成北地流行的十字髻,再将以金箔、金片制成的步摇花饰一件件饰于发上。
春芜已于昨日被放出来,被获准与青霜一道,作为她的陪嫁侍女随她一道前往寿丘里的斛律氏的府邸。
原本,按照斛律骁的设想,是想为她认一门义亲,从其家发亲,三书六礼也可完备,但她父兄尚在,不愿认他人为父,便只能从公府发嫁,好歹保留了亲迎的流程。
“这步摇冠倒是挺好看的,魏王殿下有心了。”
春芜将一顶金光灿灿的金凤步摇冠固定在女郎发髻上,低声喃喃。这顶金凤步摇冠乃是以黄金打造,毛羽纤毫毕现,精致绝伦,凤口衔红珠,逶迤垂下,垂于美人额前轻摇颤动,一瞧便知耗费了不少的心思。
镜中盛装的新妇却毫无表情,仿如一尊筑脂刻玉的雕像。春芜笑容讪讪地,提醒她:“今日大婚,女郎不高兴吗?”
她虽不喜斛律骁,但瞧了今日这样盛大的婚仪,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女郎的确是真心的。而这样大喜的日子,女郎却面如冰霜毫无喜色,也实在是太伤人了一点。
谢窈便对镜莞尔,一笑宛如夏花生辉,满屋子心弦紧绷的侍婢仆妇皆松了一口气,笑着庆贺着,替她更衣。
谢窈伸展双臂,任春芜将最外头的一层织金绣凤凰的衣袍替她穿好,仰头望着屋外沉沉的夕色,心思却有些出窍。
她被他占有已久,成不成婚,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多个合法身份继续被他占有罢了。
这已非她第一次出嫁,没什么高兴的,但好像,也没什么不高兴的。他待她不错,既逃不走,除了嫁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她只是认命了。
门外传来催促之声,前来迎亲的斛律家妇女齐声喊“新妇子,催出来”,谢窈取过绢扇掩住了薄妆浅黛的容颜,将手搭在了春芜手上:“走吧。”
地上铺着蜀锦毯,从庭下一直绵延到府门外的婚车前,锦毯的那头,斛律骁正在等她。
他一身玄红婚服剪裁得体,勾勒出漂亮流畅的肩腰线来,龙章凤姿,星目灼灼,见她在众人护持之下自府中出来,眼中一点笑意如波纹荡漾开,蔓延至眉梢唇角。
“委屈你了。”
待她走近,他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
两世了,始终未能完全遵照三书六礼聘她过门始终是横在他心间的深深遗憾。上一世因为母亲反对,连婚宴都未能好好操办过,也无亲迎诸礼,直接便将她从关雎院抬进了正院。后来有心在立后大典上弥补,却遭她一刀捅来,再自尽而死……
好在今生较之从前已顺遂了许多,她虽没有多喜欢他,好歹再不是从前的冰冷如霜。这一次亦没有陆衡之的死横在他们之间,假以时日,他定能捂化她,与她瓜瓞绵绵,丝萝千秋。
当着众人的面,谢窈倒也没有拂了他的面子,亦勉力一笑:“能嫁给大王,是妾的福气。”
她在祝贺声中把手搭给他,由他扶着上了红绸作饰的婚车。
斛律骁翻身上马,轻叱一声,为新妇驾车,众人喜庆的祝贺声中,车驾浩浩荡荡往城西寿丘里而去。
闻说魏王娶妇,洛阳百姓倾巢而出,士庶争睹。自永和里至西阳门的御道两侧俱是观礼的百姓,禁军五步一人,立于道路两侧维持秩序,才不至于叫百姓堵了路。
车队穿街过巷,进入斛律氏所在的寿丘里时,天色尚未黑透。
宅中亮起灯火,烛火炫煌,熠耀有如白日朝鲜。前院里宾客已然落座,后院里,厨娘们正在准备今晚的婚宴。
厨房里芬香扑鼻,侍女厨娘来来往往,摩肩擦踵,十分忙碌。
另一间偏房里则摆满了事先备好的冷菜与点心,有北地的五生盘,取羊、猪、牛、熊、鹿五肉,切得细细的,撒上特制的八和齑调味,香气四溢,味道鲜美;也有南地的金齑玉鲙,鲈鱼肥美,菰菜嫩黄,如玉如金,是以得名。
各色菜肴琳琅满目,置于一套套五盅盘中,只等新人入府便要开席。
另有一方宫闱宴乐图漆案,上面放了只云龙纹红金色漆碗,里面放着煮好的猪肉脍,乃是为新人备下的同牢之馔。
“新妇的车驾到了吗?”主厨的厨娘问。
“到了到了,咱们都抓紧些!马上可就要开席了!”
于是众人愈发忙碌起来,厨娘们忙得脚不沾地,将烹制好的食物一份份分好,盛入碗中,再装入一张张精美的漆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