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氏本已昏然欲睡,闻言也就懒懒掀了眼皮子,秋波含睇,望了底下两个少年一眼。
二少年见她望来,微微仰头,露出皎如秋月的脸,含娇含态,竟比女子更貌美阴柔:“奴等仰慕夫人已久,愿侍奉夫人左右,陪夫人说话解闷。”
慕容氏像打量两件华美器物一般打量二人,冷冷一笑:“南风馆真是越来越不济了,什么货色都敢往我面前送。”
她是喜欢相貌英俊的男子,但并不是喜欢只有脸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像封鉴那样的老家伙尚且是看在渤海封氏可以辅佐儿子的事业勉强纳之,这两少年又算什么。
何况那死鬼如今醋性愈发大了,竟让她少逛乐馆,说是外面的男人不干净,真当自己是她什么人了。
慕容氏原本兴致平平,但忆起上回儿子新婚夜里那老家伙的呷醋,反倒生出一二分报复的心思来,拿团扇抬起二人失望仓惶垂下的脸来:“既说仰慕我,说说,都仰慕我什么?”
二人目中一喜,一人答:“仰慕夫人雍容华贵……”
另一个则接道:“仰慕夫人国色天姿……”
二人久在风月场中,舌灿莲花,逗得慕容氏笑得花枝乱颤,心情大好。四周的仆妇侍婢连同帘后的乐工皆已识趣地退出去大半,只留了几个心腹在内,仍留在床榻边替她按肩捶腿。
二人中年纪较长的那个又羞答答地凑近了来,自荐枕席:“奴等想侍奉夫人。”
此“侍奉”自非彼“侍奉”。慕容氏眼中笑容渐淡,诚如封鉴所言,外面的男子不干净,她亦从不在乐馆过夜,何况她对这二人也暂无什么旖旎心思。只道:“今日有些累了,你们说说笑话给我听罢。”
一人立刻道:“那奴替夫人捶腿。”挤开两个仆妇,蹲在了榻前。
“奴替夫人揉肩。”另一人则绕到榻后,替她按揉起酸痛的肩颈。
原先守在榻旁的几名婢女被迫退下,慕容夫人丝毫未曾提防,在博山炉上徐徐弥散的香气里惬意地闭上了眼。
刀锋已露,在室内微暗的天光里一闪,斛律羡的声音便是在此时响起:“母亲!”
二人悄无声息地收起兵刃,闻得儿子声音,慕容夫人慌忙自榻上坐起,整理起卧出褶皱的衣襟。
两名少年对视一眼,识趣地退至垂帷边。斛律羡大踏步地奔入室中,停在帘外急切地请示:“母亲。”
“儿请母亲回府。”
他身后还带着数名家仆,慕容氏有些尴尬,又有些恼羞成怒:“放肆!”
“你来做什么?谁叫你进来的!”
斛律羡见母亲尚且安全,微松一口气,再度重复:“儿请母亲回府。”
隔着帘帷见到那二人身影,他剑眉倏地皱起:“母亲,这两人是什么人?”
当着众人之面,慕容氏尴尬至极,趿着木屐冲出去气急败坏地捶他:“臭小子,谁给你的胆子管你老娘的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这种地方岂是你能进来的?”
斛律羡视线却落在帘后畏畏缩缩跪着的两名少年身上,并未理会母亲的谩骂:“敢问二位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此?”
室中如死的寂静。丫鬟仆妇们噤若寒蝉,慕容氏却气得发抖。
两少年则垂着头,声音发颤:“奴等、奴等是馆中的小倌,奉命来侍奉夫人……”
“那就麻烦二位和在下走一趟。”
斛律羡拨开帘帷,缓步走过去。
原本垂着头的二少年猛一抬头,精光毕现,寒光在微暗天光里一闪,竟是一把匕首飞来,斛律羡慌忙避身闪过。待再回过头时,二人已撞破窗棂,没入窗下茏葱的花木。
“捉住他!”斛律羡急声喝道。
身后扈从一拥而上,纷纷跳下窗前去追捕。慕容氏这时才觉出不对来,惊魂未定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那两人有什么问题吗?”
斛律羡脸色凝重,碍于孝道却无法指责母亲什么,只道:“此事说来话长,等回到家儿再细细地说与母亲。”
日薄西山,斛律骁得到消息从公府赶回来时,已大致知晓了白日的事。
派去追捕的扈从无功而返,只带回了南风馆的馆主,审来审去也没查出个子丑寅卯。南风馆言那二人是近来买进的,身家清白,因生得美貌才叫来侍奉慕容氏。卖身契等一应手续齐全,只道自己也被蒙在鼓里,大喊冤枉。
斛律骁亲自审问,又确认过南风馆呈上的卖身契,都无什么漏洞。从常理推论,母亲是南风馆的常客,次次出手阔绰,对方也确无害这尊活财神的必要,看来的确是受了欺骗。
最终,南风馆诸人一人打了三十大板扔出府去,算是将此事揭过了。
斛律骁斛律羡在晴雪院审问的时候,一对姑嫂就候在斛律岚的幼芙院里。听见青霜来报,春芜忍不住抱怨:“怎么才三十大板,上回叫人打我都是二十大板呢!要不是女郎给我求情我就被打死了!”
还有其疾和吴娘子也被打了三十板子,如今这伙人想害那胡人母亲也才三十板子,可见上回下手有多狠了!
谢窈轻轻横她一眼,春芜悻悻噤声。斛律岚则问:“是那姓陆的提醒了我们吗?”
“也许是吧。”谢窈道。
斛律岚“啊”了一声,小声嘀咕了句“他怎么会这么好心”,又悄悄地问她:“那我们要告诉阿干吗?”
谢窈默然良久:“我和他说吧。”
季灵毕竟是在室女,偷偷去见外男——还是他最讨厌的人,成什么样子,他只怕是又要生气。
晴雪院的书房里,斛律骁端坐在书案前,就着烛火,细细地看案上铺开的、有关那二人的户籍与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