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伏之后,盱眙城短暂地凉快了几日,又很快恢复了夏日的炎热,日头火辣辣的,照得人头晕。
盱眙城南的兖州刺史府里,谢窈坐在窗下看女儿练字,手里打着团扇轻轻摇着,眼里满是爱意。
芃芃手握着笔,一笔一画写得认真。春芜端了碗冰镇的樱桃酥酪走上来,芃芃眼尖,早早看见了琉璃碗中那浇着纯白牛乳的红樱桃,雀跃地看向母亲。
谢窈笑着将笔墨移开:“吃吧,待会儿再写。”
“谢谢阿母!”
芃芃接过碗,糯乎乎的小手扒着瓷勺将碗中的酥酪搅匀。谢窈又看向春芜:“你和其疾的事,究竟是怎么想的。”
春芜有些脸红:“怎么……女郎都知道了。”
“那你还想瞒我到何时呢?上回端阳节,你不是和他回他家里了么?怎么过了这么久,亲事还没有定下。”
“阿母,吃。”
这时芃芃举了小勺子舀了一勺樱桃递到谢窈唇边,她笑了一笑:“芃芃真乖。”
春芜低着头:“奴就是没想好,想再等一等……”
等一等。
谢窈自然知晓她说的等谁,十七……原也是不错的小郎君,雁门失火一事终究是她们欺骗了他,也不知事后斛律骁有没有处罚他。
心头一时有些愧疚,谢窈道:“也好,答应了这个,就必然要辜负那一个,你自己拿主意吧,好好想一想,你究竟喜欢的是谁。”
正说着话,侍女又进来禀报有位小娘子求见,说是她的故人。她明眸错愕微转,忽然反应过来,莲步轻疾地出去。
院墙外的垂花门下,侍女正领了位身形高挑的红裙少女同位青年将军进来。视线对上,少女乳燕投林般扑进了她怀里:“阿嫂!”
“原来你还活着……真的还活着……我还不信,还以为是阿干骗我……”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正是本该在洛阳的斛律岚。
三年多未见,她如今也有十七岁了,个头比从前蹿了一大截,容颜如花,剪裁得体的红色骑装勾勒出少女日益窈窕美好的曲线。紧紧抱着嫂嫂,哭得十分伤心。
谢窈温声问:“季灵怎么过来了。”
“你不想我过来么?”斛律岚松开她,红着眼委屈地道。
“怎会。”谢窈温柔替她擦着脸上的泪。
送她过来的是十七,他记挂着春芜,忐忑又雀跃地看着她身后。
春芜已拉着芃芃走出来,两人视线对上,皆是一怔,又很快若无其事地分开。斛律岚却被芃芃吸引了注意力:“哇!好可爱!”
她丢开谢窈,冲过去捏捏芃芃的小脸蛋,直把芃芃捏得小嘴撅起、不高兴极了。斛律岚又很兴奋地问谢窈:“阿嫂阿嫂,这,这是……这是我的小侄女么?”
谢窈只笑了一下:“进去说。”
斛律岚还是从前的跳脱性子,进屋后,将这些年的思念说了,又说起此行的目的:“我这次过来,是阿干的主意,还有就是有几样东西,是他从寿春寄来的,让我交给阿嫂过目。”
她将侍卫带给她的那个包裹呈给谢窈,眼睛晶亮亮的,看着她打开。
书画在眼前徐徐展开,谢窈神情如滞,缥缈怔忪。斛律岚不解问:“阿嫂,怎么了?”
里面的东西她实则并没有打开过,自然也就不晓。谢窈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下,纤纤玉手将书卷收起:“没什么,这是亡夫的墨宝。”
她说得若无其事,实则心中如掀惊涛骇浪,久不能平息。
这些年,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实则已很少想起陆郎了。因那段记忆实在太过惨烈,她不愿回首,是在有意地忘却。只是,从前她常常会想,若是一切都不曾发生,也就好了……
他会是很好很好的丈夫,他们会白头偕老,儿女绕膝,儿孙满堂。
但她也清楚,这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若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将自己送出去,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就是他一生奉行的圭臬。个人与国家之间,他总是把她放到第二位的。
这也是她的价值取向,她不怨恨他,甚至有时候想起他的好也会怀念他,但寿春一事,究竟是道陈年的伤口,她无法真正做到毫无芥蒂,只能刻意地遗忘,不去触碰罢了。
至于斛律骁,他为什么会把这些送来?他不该是……最介意这个的么?
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一直容忍自己的妻子心里装着别的男人,他如此大度,倒叫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