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拜见陛下。”
待几人过来,慕容氏牵着次子的手,折颈下拜。贺六敦有学有样,亦学着母亲的样子行礼。
三月春装轻薄,剪裁得度的绸缎勾勒出妇人成熟而窈窕的身姿曲线,似是一枝芙蓉为风而低,高焕眼神幽暗了几分,不动声色地从马背上跳下来:“夫人请起。”
他看摸摸贺六敦的头,笑容慈爱:“这就是小的那个么?也长这么大了,得有……四岁了吧?”
慕容氏低垂的脸变得煞白,声线微颤:“回陛下,是四岁了。”
她不知这男人为什么会突然过来,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他必定不安好心。何况这一个……还是她的杀夫仇人,又想害她儿子的命,这会儿突然过来,能有什么好事?!
斛律桓亦是一阵紧张,忙跟了上来。高焕便笑了笑,掠过她朝帐篷去,擦肩而过的时候,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夫人何必这般紧张,朕又不会吃了你。”
慕容氏脸色再度一白,仓惶回头,他人却已走了过去,吩咐太子道:“景珩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去玩吧,我和你斛律叔父说说话。”
景珩应了声是,带几人离开。
贺六敦终于如愿能和哥哥玩了,甜甜笑着,挣开母亲的手即撒着脚丫子朝他跑去,边跑边喊:“哥哥!”
斛律骁上前几步,一把将飞奔而来的弟弟抱住,交由侍卫将他抱上马,自己亦上了马,牢牢地将他护在胸前。
兄弟俩如此和睦,看得帐中的斛律桓夫妇也很欣慰。小公主更是看得艳羡,悄悄与兄长咬耳朵:“看看人家的哥哥!阿兄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啊,也好带我。”
景珩只是一笑,望向那身量稍高的小小少年。斛律骁道:“殿下,我们去那边吧。”
三月春深,浅草已能没马蹄。斛律骁带着弟弟在马场上走了一小圈,因只有他一人能骑马未免太过无趣,便将弟弟抱下来,又走回太子兄妹身边。
兄妹二人正蹲在火堆旁瞧着侍卫烤野兔子吃,见斛律骁牵着弟弟走来,公主好奇地问:“他是弟弟还是妹妹呀,看着好小。”
贺六敦还未束发,头上戴着顶虎皮帽子,瞳仁大而漆黑,白净秀丽,说是女孩子也说得过去。斛律骁本不想理她,默了半晌才道:“是弟弟。”
公主“噢”了一声,察觉他的冷漠,不说话了。太子将新烤好的兔子分享给他:“我叫景珩,你呢。”
他摇摇头婉拒了,惜字如金的短:“骁。”
“哥哥我要。”
贺六敦却挥舞着小胖手,眼巴巴地,“哥哥……”
景珩心善,登时就要给他。斛律骁再一次拒绝,柔声哄着弟弟:“你还小呢,吃不了,哥哥做个草哨和小兔子给你玩好不好?但是贺六敦得记住,不能吞哦。”
贺六敦有些失望,但一向听哥哥的话,乖乖地“嗯”了声。斛律骁又向太子道了谢,作为补偿,又给一直歆羡望着他的小公主也做了草哨和狗尾巴做的小兔子。却是心不在焉地,不住地回望着,总觉得有要事发生。
次日,宫中传来旨意,召咸阳郡公世子入东宫,为太子侍读。
宣旨的是前朝留下的老太监,一眼就瞧出咸阳郡公沉凝脸色下藏着的不喜,呵呵笑着,将旨意交给他:“郡公,太子喜欢世子,这是喜讯。依老奴看,令郎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是,多谢多谢。”斛律桓陪着笑,接了旨。待宫里的人刚走,脸色登时就垮了下来。
“这真是欺人太甚!”
他难抑怒火地同妻子抱怨:“青骓还这么小,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能做太子的侍读!”
“你小声些。”慕容氏嗔怪地瞪他,“多大的人了,非要把事情嚷得人尽皆知才是么?”
斛律桓的声音于是小了些,仍是嘀咕:“我这不是担心儿子么?谁知道他们把青骓叫进宫去是想做什么!”
延元元年的清洗他还历历在目,他只疑心这是皇帝疑心未消,要对儿子下手了。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求机会外放,摆脱朝廷的控制,高焕却总是不允,对他一再明升暗降,将他留在京师。便只好在肆州老家委托家将训练府军,以备不时之需。
“要不,就让青骓装病吧。”他叹气道。
“你疯了?”慕容氏立刻反对,“昨日遇见了还好好的,这会子装病,怎么说得过去。你想把咱们整个家都害死吗?”
她虽心疼儿子,到底有几分见识,知晓这通莫名其妙的旨意为何而来,都这么多年了,要杀青骓早就该杀了,不会等到今日。那人不过是……
她眼睛一酸,瞬一瞬目,刹那间心哀如死,心间郁恨如潮水流动。
早知有今日,当年,便不该放走这小贼。
斛律骁在门外听见父母为他争吵,推门而入:“阿父,儿去就是了。”
夫妇俩都被他吓了一跳,斛律桓很快反应过来:“不行,青骓,宫中形势复杂,你还太小,我和你母亲都放心不下……”
儿子才八岁,或许,连死亡的意义都不明白,又要如何与他解释他复杂的身世与宫中皇帝想杀他的原因?
斛律桓讷讷不语。斛律骁却问:“那阿父是担心陛下会杀了我吗?”
二人皆是愣住,斛律骁又道:“既然圣旨已下,这件事就成了定局,想是很难更改了。”
“儿子不怕。儿会跟紧太子殿下,若他们想对儿不利,也得考虑太子殿下的安危。若陛下是用儿子来要挟父亲母亲,儿也一样可以胁迫太子。”
这番少年老成的谋划远非一个八岁的孩子可以想到的,淡然而谈的样子,更有几分其父的遗风。以至于夫妻二人再度愣住,一个眼露欣慰,一个无奈同意:
“既然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便保护好自己。阿父阿母会给你备好食物和水,无论如何,你不能用宫中的东西,但要记得,不能表露得太明显。记住了吗?”
他点头,跪下郑重行了一礼:“是,儿子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