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眼波盈盈,红唇微翘,含情将人望着的样子,实是令人不能拒绝,令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不”字。
他面色冷峻。
也罢。
最终却在心内说服自己。
她一个丧了夫的妇人家,既因为替他招降而声名狼藉,想也是回不了南朝了,于情于理他都当留下她。
而他年岁也不小了,也许,也是时候有个女人在身边嘘寒问暖、起居照料。如是,母亲那边,也能交代一二……
“夫人既是因襄助本王而失了清誉,按理,本王也该对汝负责。”他冷着脸道,面上不见任何悦色,“本王身边正缺个洒扫伺候之人,夫人既想跟着本王,就跟着吧。不过,本王丑话且说在前头,你只是个外室,名分,本王不会给你。”
他留意着妇人神情,心道,但凡她表现出一点不满,便说明她心有异图,必是个不安分的,他就能拒绝她了。
但最终的结果却叫他失望。女子姝色雪颜,无嗔无怒,婉顺得好像一枝梨花为雪低头应了是。他神情古怪地盯了她一晌,最终命人将她带了下去。
刺史府的正房自然是要给他留着,谢窈被人带去了偏院的客房,她的东西已被齐军搬了来,衣箱被翻得乱七八糟,装古籍的柜子里也狼藉一片,显然是齐军已经点验搜查过。
“谢夫人,那帮大老爷们毛手毛脚的,冒犯了,见谅见谅!”十七陪着笑道。
她淡淡点头,未说什么,蹲下来默默整理。
十七自讨了个没趣,讪讪退出。这时两名将士架着个被捆得五花大绑的侍女进院,侍女双足乱蹬着,口中狂骂:“天杀的胡狗!你们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胡狗!放开我!”
她脸上已被掌掴过,一侧高高肿起,嘴上仍在怒骂不止。十七没好气地丢给她一眼,亲上前给她松绑:“叫什么叫,让你服侍从前的主子来了,还不好?”
她脸上那一巴掌不是他打的,但他也觉她活该,分明都落在他们手里了还不安分些,嘴里“胡狗胡狗”的不干净。若不是他去的及时,只怕挨得可不止那一巴掌。
都是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学学她主子呢。十七想。
他这一句叫主仆二人同时愣住,谢窈回过身去,原是她的贴身婢子、自齐军入府后就被抓走另外关起的春芜。待看见她,春芜眼泪长流:“女郎……”
她“哇”地一声扑过来,抱着谢窈嚎啕大哭,与方才的泼妇行径判若两人。
这女人……十七默默腹诽,倒也没有打扰这主仆情深的美好画面,叫过两个士兵出去了。
门哐当一声从外面关上,待春芜哭够了,又翻箱倒柜地去找帕子,以水浸湿了替她冰敷。
主仆二人相搀着在床边坐下,春芜仔仔细细地查看了她浑身是否有伤,眼含着热泪担忧地问:“女郎,您有没有事,那些胡人可有将您怎样?”
谢窈摇摇头,温声道:“没事了。”
她心疼地捋了捋婢子高高肿起的肌肤上黏着的一缕湿发:“以后,都不会有事了。”
这话里分明另有所指,春芜的眼泪夺眶而出:“可,可是……”
她心酸得说不下去。
自齐军占领淮南刺史府以来她最担心的就是女郎。女郎天姿国色,那些个胡人却最是好色,不被欺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性子泼辣,有她在,起码还能替女郎抵挡一阵,却被齐军强行分开……
眼下,眼下,他们却特意放她出来重新服侍女郎,再瞧了女郎这副神情,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女郎,定然是为了这一城百姓和一府老幼,牺牲了她自己!
传闻那些胡人都长得穷凶极恶的,又多好色,父妻子继、兄妻弟继,十分荒淫,女郎既落在她们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春芜越想越心酸,再度俯在女郎膝上嘤泣起来。谢窈轻轻抚着她的背:“别哭了,我没什么的。”
“跟了一个,总比辗转服侍许多个要好,不是吗?”谢窈淡笑着说。
这件事,她不觉得屈辱,也没什么可畏惧的。
她从接到丈夫死讯的那一刻就不想活了,又怎会在意是否失了清白。
然,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励。伤恸过后,未做完的事还是要做。陆郎是一州父母,而她是他的遗孀,他没做完的事,自然是她来做。
至于主动献身那胡人,也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唯有这般,她才能接近他,耐心潜伏着,等待有朝一日能手刃了他,亲手为死去的丈夫和淮南数万军民报仇。
圣人古训,生,亦我所欲,义,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得兼,则舍生而取义。只要能够保全一州百姓、杀了那胡人,她没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倒是春芜……
谢窈轻叹一口气,并没有将话说下去。
她原是想去求那胡人把府中的仆役都放了的,包括自己从家中带过来的春芜。但他们却自以为好心地把春芜遣了来服侍她,那么等到她行刺的那一日,又怎可能不连累春芜。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女郎别想赶我走!”仿佛看出她之所想,春芜握着她手急急地道,“女郎不怕死奴也不怕。女郎的愿望即是奴的愿望,奴不会离开女郎的!”
婢子的话语好似驱散冬日阴霾的一缕阳光,照进她心里,泛起丝丝的暖意。她含泪微笑着,回握住了春芜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