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久推开琉璃窗,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赫连诚的宅子实在大了,从窗户望出去,目之所及,都从前他的领。
阮久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就被赫连诛从身后环着腰抱走了。
“陪我睡觉。”
阮久换了衣裳,怀抱着枕头,正坐在床上出神。他不困。
赫连诛盖着毯子,躺在他身边。
阮久低头,与他漆黑的眼睛对上目光:“干嘛不睡?”
赫连诛道:“睡不着了。”
阮久拍了他一下:“睡不着就来。”
“不来。”赫连诛翻了个身侧躺着,抬头,把脑袋下的枕头推开,最后把脑袋枕在阮久的腿上,“我要这样睡。”
阮久推他:“不要,你的头重了!”
赫连诛抱定他不松,耍赖道:“就要。”
阮久推不动他,只能随他去了。赫连诛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仿佛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又睁开眼睛。
“软啾,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我父王的事情。”
“嗯。”
“我父王也少继位,十三岁。他即位的时候,鏖兀还只西北的一个小部落,他耗费了十的时间,让周边部落俯首称臣。然后向梁提出议和。”
“他很喜欢梁,才会和梁提出议和的。他把鏖兀按照梁的样子改造,安排官员,招纳梁的工匠,学习梁的工艺。鏖兀皇宫也按照梁皇宫的样子建的。”
“他为了迎接和亲公主,还在宫建了一座绣楼。不过这座绣楼,前几被烧掉了。”
“然后就有了我。”
“我父王天底下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赫连诛抬眼,“我很小的时候,我父王教我识字念书、骑马『射』箭,他还请汉人老师叫我学汉,他说不能忘记我还个梁人。”
可他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一个母亲足以毁去所有梁人的形象。
“后来我就被送到溪原来念书,因为念书习武不能不吃苦。父王每都来看我一次,考校我的学问和武学,我每次都做得很好。”
阮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安静听着。
只听赫连诛继续道:“赫连诚比我大好多岁,他父亲一次北上打猎的时候,才有的。父王一开始不知道有他这个人,后来才派人把他给接回来。”
“赫连诚的母亲牧场的牧羊女,个鏖兀人,所以他也血统纯正的鏖兀人,皇后当时很喜欢他。”
“父王知道皇后喜欢他胜过我之后,有点不高兴,就把他从尚京送走了,父王把他送到喀卡来,和我一样,念书习武。”
“但父王每都来看我,给我做弓箭,我每都要拉断一张弓,每都要换弓箭。”
阮久心升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怎么会?他原以为这个宅子,赫连诚后来自己建的,可现在看来,赫连诚很早的时候,就在这了,难不成他一开始就住在这?
可赫连诛呢?他为什么会住在那种破旧简陋的宫,一住就好几?
赫连诛的父王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候,赫连诛已经不再说下去了。
他怎么会没有看出溪原与喀卡的差别?
他只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这背后究竟埋藏着怎么样的深意。
只房子的区别而已,没有其他的证据。他不想追究,所以总解释说,这肯定皇后给赫连诚的安排。
赫连诛闭上眼睛:“软啾,睡一会儿嘛。”
“噢。”阮久掐住他的脸,“把你的头挪开,我的腿都麻了。”
赫连诛索『性』跳来,小狗似的把他按倒,又像小狗一样,在他颈边蹭了蹭:“睡觉!”
*
赫连诛缠着他睡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喀卡的小首领勃派人来请。
晚上有接风宴,在勃的府上。
阮久与赫连诛才想来还有这件事情,匆匆床洗漱,换衣裳。
阮久今天穿了鏖兀的衣裳,宽宽大大的袍子,乌兰站在他身后,帮他梳头发,给他扎一个细细长长的小小辫子,挂上玛瑙挂饰,掩在披着的头发。
赫连诛收拾好了,就撑着头在旁边看他。
阮久喜欢『揉』他的头发:“你的头发卷卷的,卷『毛』小狗。”
等两个人都收拾好了,出去时,勃还在外等着。
阮久想了想,用鏖兀话跟他说了一句:“久等了。”
刘老头说,学了鏖兀话必须,要抓住每一个机会和别人对话,这样才有用。
勃愣了一下,阮久还以为自己说的鏖兀话不标准,人家听不懂,有点尴尬,加快脚步逃走了。
马车在门前等着,阮久与赫连诛上了马车,勃也翻身上马,队伍开始进。
马车,赫连诛道:“我父王收服喀卡之前,他的父亲就喀卡的首领,原本他也能做喀卡的首领。”
“谁?”阮久偏了偏头,看见那个狮子一样的男人,明白了。
阮久又问:“那现在赫连诚了,他会下一任喀卡首领吗?”
“不一定。”赫连诛捏着袖口的兔『毛』。
阮久拍他的:“『毛』都要被你揪掉了。”
赫连诛不明意味说了一句:“喀卡人一向不服管教。”
*
没多久,马车就停下了。
赫连诛先下了马车,回头去扶阮久。
早晨见过的、被阮久看做臭鼬和老灰兔的两个男人都候在门口,向他们礼。
勃一边引他们入府,一边道:“寒舍简陋,大王和王后不嫌弃就好。”
阮久抬头看了一眼,他的房子就寻常的鏖兀房子,一点儿也看不出这个小首领的住处。
正厅,阮久与赫连诛在正主位落座。
他们一来就开席,大抵草原上的菜『色』都差不多,为了照顾阮久,间杂有几道梁菜,阮久倒不觉得难吃,只做得有点奇怪,一点都不像梁菜。
开席敬酒,赫连诛帮阮久挡开要倒酒的侍从,让人换了葡萄汁给他喝。
赫连诛举酒碗,阮久举果汁,与坐在下首的勃遥遥举了举杯。
他们先前都不认识,席间也只说一些客套话,阮久努力跟上,但也只一知半解,所幸赫连诛会帮他翻译。
酒过几巡,那个“臭鼬”忽然站身,从身后随从接过一柄长刀。
他动作大,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勃转头看去,语气斥责喊了一声:“匡律。”
匡律径直走到正,声若洪钟:“臣愿为大王、王后舞刀助兴。”
赫连诛拿酒樽,抿了一口,算默许了。
匡律当即后撤一步,摆出阵的架势来。他怒喝一声,猝不及防,连乌兰都被吓了一跳。
赫连诛却连动都不动一下,继续饮酒。倒匡律喊的时候,阮久下意识掐了他一下,把他掐得一激灵。
长刀挥舞时,每一下都带风来,呼呼作响。
有好几次,刀尖带的风都飞到了赫连诛前,将他的头发与衣领边缘的兔『毛』吹动了,他去还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动也不动,仿佛酒樽的酒永远也喝不完。
才不过几招,赫连诛放下酒樽时,勃也拍了一下桌案。
“够了。”他原本『色』阴沉,但很快又调整过来,看向赫连诛,“大王,他酒量奇差,应当有些醉了,在发酒疯,我让人把他带下去休息。”
赫连诛仍旧不置可否。
勃抬,几个随从便上前,要把人给请下去。
但“臭鼬”一挥长刀,无人敢近身。
赫连诛捏紧酒樽,这时才开了口:“我看他确实醉得不轻。”
话音刚落,赫连诛指微动,原本在他握着的酒樽就从桌上飞了出去,避开胡『乱』飞舞的长刀,准准击了“臭鼬”的左腿膝盖。
他忍不住左腿一软,险些就这样跪了下去。
几个随从一拥而上,将他的长刀夺过来,又制住他的脚。
赫连诛看向勃:“他应该听你的话,你带他下去。”
勃低头:“。”
赫连诛最后道:“麻烦再给我一个酒杯。”
“。”勃的声音忍不住有些颤抖。
几个随从把“臭鼬”给拉下去,勃让人拿了的酒樽给赫连诛,道了一声“失陪”,也跟着下去了。
他们走后,阮久忽然看见上掉着一个像小白老鼠的东西,走过去看了一眼。
*
出了大厅,一直走出去好远,勃才让人把“臭鼬”给放下来。
“臭鼬”分明没醉,反倒还清醒得很,挣开人,喊了一声:“大哥!”
勃一扬,就给了他一巴掌:“你想干什么?”
“大哥,小大王要来的时候,咱们不说得好好的吗?杀了小大王,咱们反了。”他倒委屈,“我看大哥迟迟不动,我才想着借舞刀的名义,帮大哥一把。”
勃质问道:“谁跟你说好了?”
“喀卡归顺鏖兀,这么多,鏖兀那边先派了个赫连诚来做首领,现在赫连诚了,还带着我们那么多喀卡人一去。这笔账咱们没跟赫连家算,也就算了,他们倒还要跟我们算账?”
“反正造反的帽子,赫连诚已经扣给咱们了。大哥,咱们直接就反了吧?”
“这么些,也该轮到大哥你做首领了。喀卡首领本来就大哥的,咱们现在杀了小大王和小王后,给尚京那边点颜『色』看看,喀卡人也肯定士气大振。到时候大哥你带兵,咱们把‘铁桶城’一关,只管固守不出。”
“只要熬到了冬天,就算鏖兀派兵,喀卡也能把他们给冻。”
“到了春天,咱们就……”
勃怒斥道:“你住嘴!”
“臭鼬”一噎,梗着脖子继续道:“只要到了春天,喀卡缓过来了,就不用再受鏖兀的鸟气了。再过三,我保准带着兵,给大哥把尚京给打……”
勃勃然大怒:“我让你住嘴!”
他按着“臭鼬”的脑袋,让他扭头去看旁边。
小王后?
他……他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他应该听不懂鏖兀话吧?
阮久朝“臭鼬”伸出,递给他什么东西,用不熟练的鏖兀话道:“你头上的白『毛』『毛』掉了。”
“臭鼬”下意识『摸』了『摸』头顶。
哦,我头顶的白『毛』『毛』掉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