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确实犹豫了。

当希耶尔作出那样的形容后,自己变成一地碎肉的想象就不可避免地映照在他的潜意识之海中。

既然处在冥想的状态下，心与神与灵已经合而为一，这样的想象也就不仅仅是想象,而是十几分钟后即将落下的现实之一。

那些燃烧着的激情和满口的戏剧性发言时常令人被错觉蒙蔽，忽略隐藏在杰森外表下的是一颗精准计算着得失的大脑。

他每一个看似情绪化的举动,背后往往都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寓意,经验和直觉总是先于意识而动,绝不被一时的感情所驱使。

可以说杰森并不畏惧死亡，却也绝不想要无意义的死亡。

这一切并不值得，他的理性作出了判断。

了解一个喜欢的人有很多种手段，摆在面前的选择支已经向他明示采取这种方法有多么得不偿失。

为了变得强大？那远并非正确的方向。魔术的极限一眼便能望到尽头,同样是献祭自身，去跟随圣殿法师去学习异维度的魔法,效率或许还高得多得多。

理解魔术师、学习魔术,则是更加遥远的事情了。若不是有一位恋人就身为魔术师，他其实只需要在世界遭遇危机的时候随叫随到，那些事完全可以与他毫无关系。

微小的挣扎让意识之海涌起了一阵波澜,澄澈空明的状态被解开,示意他自己现在随时可以退出。

但片刻的犹豫之后，杰森反而再度屏息凝神,让意志又一次潜入了水底。

理性的砝码已经如此之重，既然如此,他当然要逆流而上，去看一看与它拮抗至今的蛛丝。

剥开荷尔蒙包裹的甜蜜糖纸，击碎停留在浅层的兴趣,戳破童年的幼稚幻想,挥开基于失去的恐惧与困于凡胎的孱弱……他细密地剖析着自己,数十种复杂的情绪上浮又消解，他深吸一口气，最终在那片黑暗中准确地——抓住了它。

答案意外地很简单。

只是小小的不服输而已——在那里，小小的罗宾杰森·托德指天画地说一个英雄就应该勇往直前，不畏艰难险阻。

他没有再想着我要靠近谁，那些轻浮的念头早就被剥离无踪了。

只有想要变得更强——不是肉/体，而是指心灵——想要跨越面前的巨石险滩，跃跃欲试的挑战欲贯穿了全身。到了这里却退却的话，这次的失败记录就会残存下阴影，就像某些人说的：凡事有一，就会有二。

他可不想站在某个人的面前说：“抱歉，我想把我夸下的海口都吃回去。我做不到这件事。”

前方还有更加漫长的路再等着他，也许每一桩都比眼前的更难。

四十五条回路在识海中如图腾一般闪烁着光，此刻杰森的脑海除了它们，再无其他。

它们存在于神秘学的意义上，与物质的世界隔绝的另一维度，但他需要让它们浮现到肉/体，与真正的神经相连。

将注意力集中到右脚的脚背，以自己能在工程图纸上信手绘制出直线的“手”，他尝试着“提起”那里的一条回路——一个小丑曾经在他身上留下骨缝的位置——将它插/入神经的背面。

刹那间，宛如滚油淋上皮肤的痛楚瞬间让他背后的制服湿了一大片。

……saber和希耶尔没有骗他，所说的话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大之处。

意识到这点，杰森反而更加咬紧了牙关，在烈火炙烤神经的剧烈痛苦中，他准确无误地将那条回路“贴”上了脚背的神经，精确平滑、严丝合缝，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成功。

也不比他拿着电镀枪在微型电路板上操作的时候难多少嘛。

他顽强地笑了出来。

还有四十四条回路。

杰森做了一个深呼吸，这一次，他“提起”了两根。

…………

“噢，真厉害，他看起来已经尝试成功了呢。”

希耶尔目露期待地注视着杰森的修行。

“只要能耐得住痛苦保持清醒，剩下的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这种事是不可能习惯的。疼痛就是疼痛，只要脑子没出毛病，尝试多少次都一样。”

杰森的状况很平稳，士郎却看上去有些烦躁，一副不知道在向谁生气的样子。

当然，在还未来得及亲近他，只能从外表断定他为人的陌生人眼中，他本来就看上去无时无刻不在生气。

“……确实如此。”希耶尔略过了这个话题。

“说起来，你真的没有帮他更简单地度过这个难关的方法吗？”

“没有。”士郎看起来更生气了：“你应该知道的，我所能用的魔术只有一种。”

“如果他的魔术回路只有几条，那很快就可以结束了。可是那样一来，也就意味着他的资质很一般。”

“我倒宁愿他的回路数量少一点，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就好。但现在看起来至少不会少于三十条。”

“那不就已经超过你了嘛——或者你可以祈祷一下他过会自己停下来中场休息？”

“………………”